第六十九章 Trust(信)
“給你做了一路的人情,有什么收獲?”
別館內(nèi)院主廂,儼然是又一座長春閣,兩人照例進行公務(wù)問答。
不就借馬給人騎了一小段嘛,算什么人情,也好意思拿來說?!暗钕虏皇嵌悸牭搅寺飤這張翰林是皇太孫的近臣,兩人肯定一條心,對藩王防備總要重一些,哪有一見面就‘收獲’的好事?起碼現(xiàn)在大家說上了交情,又是當著皇上和太孫的面,以后便有來往,也不算私交。殿下不正因為這個緣故,才就著屬下的話說,非要張翰林答應(yīng)同路不可嗎?”天晴道。
哼,小丫頭看事倒算明白。
“今天那個大誥修訂案,你覺得是什么意思?”朱棣又問。
還能什么意思?天晴心里翻了個白眼?!翱峙率窍胱屚鯛攤兌贾溃缃翊竺髡乒苌鷼⒋髾?quán)的,已經(jīng)是太孫殿下了。親王們?nèi)绻腴L命百歲,可得悠著點~太孫殿下能放過你,自然也能要你的命。這天下,很快就由太孫說了算了?!?p> 果然連她都這么想。不錯,如此昭昭的用意,父皇居然還能縱容。搞不好那個什么張之煥出現(xiàn),也是父皇提前授意好的,不然何必不早不晚,專門挑家宴時來請報?
朱棣冷笑一聲?!昂摺蝗狐S口小兒,還真以為能‘距诐行,承三圣’么!”
聽到“群”這樣的量詞,天晴便明白他是將張之煥也包含進去了。人家一個打工的,老板讓你做事,難道還能討價還價?鍋也背得太冤枉了點。
“咳咳~也不能都怪皇太孫,歸根到底這肯定是皇上的意思咯!不然小小的安南使團來訪,何至于需要這么多親王來捧場呢?”
“你居然還記得啊?!敝扉M了她一眼,“五天后就是安南使團覲見的日子,之后本王也不能再久留京師。東西怎樣找,有著落了嗎?”
“哎~不是還有五天么?殿下不必這么急啦。”
想起她方才表現(xiàn),還有同老十七那鬼鬼祟祟的一眼對視,朱棣氣不打一處來:“找東西不行,找男人倒起勁得很!”
天晴本懶得跟他爭辯,奈何心中正好也氣,不知不覺就回了嘴:“殿下這么罵我,是不想我繼續(xù)干了嗎?”
“怎么,你還威脅起我了?”
“是殿下先威脅的我!這也罷了,又不是第一次,我也不計較了??傻钕拢簢降资悄沼H的岳丈,殿下當眾那么說,置他于何地?就算想離間徐府和太孫的關(guān)系,也不用這么狠絕,非得在皇上面前讓他下不來臺吧!”
“笑話!本王怎么做事,怎么對人,什么時候輪到你來置喙?”
“真有趣!殿下大概忘了,這事還牽扯到我,不管動口還是動手,起碼應(yīng)該先和我打個招呼吧!”
“廢話!要是你老老實實把你去過魏國公府的事說出來,本王何以行此下策?魏國公之所以被連累,還不是因為你每每擅自行動,都藏著包著,生怕本王知道么?”
天晴這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信任基礎(chǔ)實在很成問題,大家明明應(yīng)該同舟共濟,互幫互助才對,但現(xiàn)實卻是,彼此之間誰也不信誰。
可她怪不了他,她的真實目的那么不可告人,她不得不全力隱掩。倘若朱棣像阿赤烈一樣純真好騙,事情就簡單多了;可他偏偏敏銳得快成了精,她越是想瞞,他越是懷疑。如果繼續(xù)像這樣,一點底都不透給他,只怕情況會越來越糟……
“殿下,并非我有意要欺騙。只是事關(guān)我家爹爹……他曾是魏國公同袍將士,也是征戰(zhàn)沙場的熱血男兒,卻在北伐途中闖出大禍,慌張之下畏罪而逃,怎知魏國公不但不怪罪,還竭力為他收拾殘局。我爹心中一直覺得虧欠公爺,時常感慨,我就想趁此機會拜見一下公爺,也算了卻我爹一件憾事。但我爹畢竟僭越軍法,是逃犯之身,按律當誅,公爺庇護于他,同樣將遭重罰……我以為這事與尋寶無關(guān),也不想家父遭禍,所以才沒有告訴殿下?!?p> 她辭氣懇切,說的也有一大半是實話,朱棣卻無法相信。畢竟看過那么多次她的表演,再逼真,都可能是假的。
“誰知道你又懷的什么鬼胎。你能老老實實,母豬都會上樹?!彼淅涞?。
“殿下大可安心,都是自家親戚,我既有心保全國公爺,自然也會恭領(lǐng)鈞命,努力保全殿下了。”
“什、自家親戚?”朱棣感覺自己聽錯了,狐疑地重復(fù)一遍。
“嗯是?。 碧烨缬幸庀牒退P(guān)系,笑得格外和氣,“我現(xiàn)在是皇上欽定的國公爺義女,那按輩分,殿下就是我的大姐夫呀~”說罷整衣肅容,斂衽禮道,“姐夫大人在上,請受小妹一拜!”
剛剛席間喝過的酒味突然上涌,朱棣感覺自己要吐了。
“少來惡心我,滾——”
這厚臉皮的臭丫頭,居然還敢和他攀親?!
兩條街開外,正是寧王下榻的館院。應(yīng)該安歇就寢的時分,朱權(quán)卻不在房中。此刻他正在與館院一墻之隔的官牙貨棧里,面前站著接令剛剛趕到京城的兩人。
朝鮮國商隊風波甫平,朱權(quán)委實很想聽聽他們在各處的見聞。哪知穆華伊一通喋喋不休的匯報下來,除了密信里早已說過的內(nèi)容,盡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雜事。
朱權(quán)略感失望,閉目抬指揉了揉眉間,舒緩一下因近日煩憂而倍感疲勞的心神。睜開時,阿赤烈那張悶悶不樂、若有所思的臉卻恰恰映入了眼簾。
“阿赤烈,你怎么一臉愁容?”他問。
“寧王殿下您有所不知,阿赤烈他是犯了相思病了!”穆華伊笑著搶話。
“你別胡說!”阿赤烈瞪了他一眼,又想到還有寧王在場,怕失了態(tài),便一手按著胸前作蒙古禮,微微躬身回話,“屬下沒病,謝謝殿下垂問?!?p> “怎么沒???你那天還在蘇州街頭跟瘋子一樣亂奔,口口聲聲叫著阿望阿望呢!”
“我哪有像瘋子?你才像花癡!”
“我像花癡?”
“你不是日日夜夜對著那幅人像發(fā)花癡嗎?”
“那怎么叫花癡,你懂不懂?應(yīng)該叫做情癡!”
他們孩子似地自顧自在那里拌起嘴來,寧王卻陡然心驚——對啊!記得前一陣子聽說過,阿赤烈那個女扮男裝的小隨從墜崖死了,他很是傷心。當時,他還覺得可笑。阿赤烈百般關(guān)愛那姑娘,卻直到她死,才知道她不是男子,真真讓人無語。莫非、莫非——
難道是她?
“阿望是你那個女扮男裝的小隨從?她不是去年就掉下懸崖摔死了嗎?”
阿赤烈一愣,想起答應(yīng)過天晴,不會泄露她的行止,連忙道:“沒錯,沒錯,阿望她、她當時已經(jīng)墜崖死了。大、大概屬下太想她了,才把別的姑娘當成了她……”他不擅撒謊,兩三句話就說得坑坑巴巴。
蘇州、蘇州……
寧王心中的迷霧逐漸散盡,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
真的是她!
“奇事,奇事?!睂幫跸蚝笪⒀?,抬眉一笑,“你這小隨從可邪門得很。連本王四皇兄新進門的如夫人,都長得像她!”
……
“你剛剛在胡說什么!萬一被寧王發(fā)現(xiàn)阿晴的事,那要怎么辦?!”阿赤烈一路沉默忍耐,直至回到客店關(guān)上房門,才叱問起穆華伊來。
穆華伊心慨:阿赤烈這傻瓜,天真到以為寧王會只派他們二人去查探沈三底細。寧王本就見過阿望,如果她就是沈三的事最后由其他人發(fā)現(xiàn)揭穿,那福余、朵顏二衛(wèi)自此再也別想取得寧王信任。所以他方才故意那么說。
就算以后紙包不住火,阿望易過容、變過裝,他們沒認出來,也能說得過去,只字不提,卻會被寧王認定是兩方串通一氣后刻意隱瞞。
他答應(yīng)過花姣不揭發(fā)徐天晴,但也不能拿自己族人的未來冒險——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穩(wěn)妥的辦法了。
然而一碰到那個徐天晴的事,阿赤烈就跟中了邪似的,半點講不通道理……
穆華伊嘆了口氣:“我要不說,你都不知道自己被人騙了……”
阿赤烈呆了呆:“你是說……那個什么如夫人……”
“對,那個如夫人,肯定就是你的阿晴,不,她是人家的阿晴才對!”
“胡說!胡說八道!”阿赤烈一拳敲在木桌上,粉屑雪樣落下,桌子如同瑟瑟在發(fā)抖,快要崩裂,“寧王的話不能信!我不信!阿晴怎么會、怎么是別人老婆?!”
“那你說,寧王冤枉她做什么?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為什么她一個北方人,莫名其妙會到了蘇州?為什么她能當上蘇集商會當家,還替燕王辦事?在大寧的時候,你就沒懷疑過?她干嘛要拿從你額赤格那里偷來的金銀珠寶救唐王?就因為她是燕王的人??!”
“那是阿晴她人好!別說唐王,就是棵唐菜,她也一樣會救!不管怎樣,我信她,以后你在寧王面前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再妨害她!否則的話,我絕放不過你!你聽到?jīng)]有?”
穆華伊見他怒容滿面,知道爭辯無謂,努著嘴“唔”了一聲,點了點頭。阿赤烈得他首肯,稍感心安,只是頭緒仍然紛紛亂亂,半句再不想多講,轉(zhuǎn)身鉆進床里,和衣睡去,未曾注意到投在他背后一尺之地的深長眼光。
“我多想像你一樣……一門心思,只信自己想信的啊?!?p> 阿赤烈。
代安澄
阿赤烈:那是阿晴她人好!別說唐王,就是棵唐菜,她也一樣會救! 唐菜:我真的栓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