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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一百四十九章 Golden box(金匣)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8715 2020-11-15 12:00:00

  是夜,飄雪已止,清月掛中天。

  陳宅后院中,一人正在揮鍬鏟土。金屬鑿擊土石,一下一下,敲出鈍悶而克制的節(jié)奏。大約挖到有一尺半深,那人放下鐵鍬,鉆進(jìn)屋子,再出來時,手里已多了一個顏色陳舊的木盒。那人將盒子捧在手中,望著它輕輕嘆氣,手指在盒面上緩緩摸過一遍,大有珍惜之意;接而,他撩了撩布袍,跪在地上,欲將木盒拋入坑中……

  “砰——”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那人一驚,木盒未及扔出已直直摔落,好在地面積著雪,響動并不刺耳。

  “侯爺,什么寶貝這么機(jī)密,還要趁夜來埋呀?”

  語調(diào)輕佻卻帶著森冷,這是白天剛剛聽過的聲音,不由得他忘記。陳理戰(zhàn)戰(zhàn)兢兢回頭,聲線已有些不受控制:“沈、沈大人……”

  “噓——侯爺,小聲些,別擾了尊夫人和令公子清夢~”天晴按住他肩膀的手愈加用力,另手食指抵在唇中笑著說完,足尖一踢,木盒便飛入了掌中。

  “是金匣!是羽??!”她在心里拼命祈禱,克抑著滿懷激動掀開蓋子,一把掏出里面的東西翻看,果然正是——

  “大漢玉璽?!”

  其下“大定天子之寶”篆體字樣,盡管磨得色澤灰白,卻依舊凹凸有致。

  天晴被扎得眼疼,氣泄得像個球。媽的你家大漢都亡了三十年了,還留著這破玩意兒當(dāng)寶似的干嘛?!天寒地凍的逗人玩兒呢??!連盒帶印憤然一丟。

  陳理只道沈智撞破了他大逆行徑,以為他有反心,倉皇伏地解釋:“沈大人誤會了!草民并非眷戀亡國,只因這是家父唯一的遺物,草民長年放在身邊,不過留個念想。直到今天大人駕臨,訴說太孫殿下如何寬厚仁德,草民方覺不妥,圣上和太孫對草民恩重如山,而這卻是亡國國璽,留著實(shí)在大逆不道,這才想把它埋了,讓它再不見天日?。 ?p>  陳友諒死后,張定邊扶陳理稱帝,他會有大漢國璽,乍看并不奇怪;可當(dāng)今圣上是怎樣人物?會任由對頭后人帶著所謂的國璽,從武昌到金陵,再從金陵到高麗嗎?天晴冷笑一聲:“圣上對侯爺確實(shí)恩重如山,若非體恤侯爺喬梓情深,也不會什么都收去,唯獨(dú)將令尊的國璽留下了!”

  陳理聽她話音,已知她不信,一時心慌意亂,張嘴欲辯,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天晴見他著慌,暗忖這正是逼出實(shí)話的好機(jī)會,喝聲道:“說!陳善人在哪里?”

  不料,聽到這個名字,陳理竟反而鎮(zhèn)定起來,抬首穩(wěn)聲回道:“大人明察——草民兄長,早在鄱陽湖一役被俘遭囚,此后音訊全無,多年來生死不知。此事應(yīng)該我問大人,大人怎地來問我?”

  “張定邊與陳善早有不和,鄱陽湖一戰(zhàn)后四處揚(yáng)言他被俘被殺,就為了讓你做太子。圣上樂得見你們窩里斗,為此也不說破。實(shí)則這些年來,陳善潛行江湖,還曾投靠白蓮妖教,圖謀不軌,想翻了圣上的江山——對此,圣上可是一清二楚!”天晴瞇了瞇眼,目光從旁一瞥,“這國璽便是他在鄱陽湖帶走,后來又拿給你保管的。你明明不久前才見過他!你敢說不是么?”

  她的聲音明明寒涼透骨,陳理卻汗?jié)癖臣?,咬了咬牙關(guān),仍舊勉力爭辯:“大人……兄長失蹤時,草民不過十二歲,此后三十多年,確實(shí)再沒見過他!大人倘若非要羅織罪名,草民無話可說!”

  “哼,你無話可說,你的兒子倒有?!碧烨珉p手叉抱,朝屋子的方向歪了歪頭,“可惜,他年紀(jì)小說不清,難免要為此吃點(diǎn)苦頭。好在到時,侯爺夫人見了他的模樣,定能一五一十說得清了?!彼Σ[瞇往前一步,俯身向他,“侯爺離國許久,不知錦衣衛(wèi)的手段,聽說過沒有?”

  “你——”

  錦衣衛(wèi),陳理當(dāng)然聽過。

  明被裁撤,暗卻依舊,耳目遍布四海,手段狠辣無極。北元、朝鮮、安南……各國各地,無所不在,直如跗骨之蛆。一旦被他們盯上,便入無間地獄……

  陳理心頭突突,只覺喉間唇齒一陣腥苦,想直一直身,膝蓋如麻卻不能夠,只得勉強(qiáng)抬起一根手指,顫巍巍指向她:“你……你好毒!”

  “侯爺是想說‘你好卑鄙’才對吧?”天晴笑得風(fēng)輕云淡,“無所謂~狠毒也好卑鄙也罷,只有侯爺乖乖合作,在下才有機(jī)會做正人君子呀。”

  聞言,陳理奮力一支,可依然站不起來,索性心死如灰般癱坐在地,再不一動。

  這什么路子?他想就這么跟她耗?不行啊……再等上一會兒,她倒還好,他估計(jì)要變冰雕了!

  就在天晴準(zhǔn)備試著再逼一逼時,陳理忽然開了口——

  “我……是真的不知道……大哥他的下落。誠如你所說,大哥這些年隱姓埋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辦法,竟能扮作商賈通行國境……之前,他確實(shí)來看過我?guī)状?,每次都帶著許多物什,妻小有份。他說,如今世上只剩我一個親人,必不能讓我受苦。我勸要他別再冒險,只消知道他平安活著,我終歸還有一個嫡親大哥,不是無依無靠,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還要奢求什么?可是他……”

  “可是他一心想要造反,重興陳漢?!?p>  陳理長長嘆息,搖了搖頭:“我也知這是天方夜譚……他卻偏偏不肯認(rèn)輸,總說父親敗得太冤枉,太沒道理,只要再來一次,必能反敗為勝。這話,當(dāng)年張?zhí)疽舱f過……但世事已矣,講什么冤枉道理?哪來的再次機(jī)會?都是天意,不認(rèn)命,又能怎么樣呢……”

  都是天意……

  那她現(xiàn)在所做的,是天意,還是己意?如果她做錯,除了認(rèn)命,也不會有再次翻盤的可能。僅有一次的機(jī)會,她應(yīng)該怎么做,才正確?如今她在這里,威脅恐嚇一個手無寸鐵頹唐如老漢的中年人,真的算是對么?

  張全一總要她收手,要她退出,是因?yàn)橐呀?jīng)預(yù)見到——

  她會越行越遠(yuǎn),越行越錯?

  天晴想得出神,陳理見她擰眉深思,口中呢喃,以為她在計(jì)較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實(shí)話,便接而道:“為此,大哥他總罵我懦弱無用,后來還將父親的國璽放我面前,要我親手摔碎,說只要這樣,他就再不提復(fù)興大漢的事。但那……那畢竟是家父一生心血,我又怎么、怎么能夠?

  “想著反正如今已遠(yuǎn)離中原,無人管無人問的。就算我留著它,也該不會有人追究,我便把它收了起來……其實(shí)大哥罵我的話,全沒罵錯。

  “我曾說盼望老死異鄉(xiāng)——這話,出自真心。不瞞沈大人,走到今天,我別無所求,只想一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什么勞什子的皇位、江山、霸業(yè)宏圖,譬如南柯一夢,早就不放心上了……跟大哥,我也是這么說。

  “我最后一次見他,已是一年以前。他說我朽木不可雕,他不會再來勸我,讓我安心落意,勿管勿問。等他大功告成,我自然會明白,他是對,我是錯。

  “話已說完,我知道的就這么多。沈大人若還不信,要我性命,要我家人性命,只好悉聽尊便。只是,如果大人還存一點(diǎn)慈悲,勞駕先動手殺了我,我實(shí)不想……眼睜睜看妻兒受苦……”說完這句,陳理不禁雙目噙淚,低頭擦了擦袖子。

  天晴雖喜歡整蠱耍人,但從來心軟,兩手一抬將他扶了起來:“我說過,只要侯爺肯合作,我不會濫殺無辜。如今既然侯爺都照實(shí)說了,在下自然沒必要枉做惡人?!?p>  陳理眼中仍有水光,然而更多的卻是驚訝:“你……信我?”

  不信也得信。你都寧可死了,我還能怎么樣?總不能真對你們一家大刑逼供吧!“太孫殿下圣人心腸,不到萬不得已,也并不想與侯爺為難。殿下甚至說過,陳善也一把年紀(jì)了,只要他肯偃旗息鼓,真心投誠,殿下一定會善待于他,不僅不會要他的命,還會加官進(jìn)爵,封賞從豐。

  “說到底,當(dāng)年梁子是令尊和皇上他老人家結(jié)下的,和殿下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陳善若逆天而行孤注一擲,殿下百萬雄師,又有那么多叔父相助,當(dāng)然不可能會輸;只是戰(zhàn)亂一起,他自己作死也就罷了,生靈涂炭害苦百姓,豈不失了大義?”

  當(dāng)年父親以“大義”為開國圣號,所作所為卻實(shí)在愧對這二字。如今沈智提起,陳理不由思緒萬千,慨然一嘆。要是還能再見大哥一面,他定要把這番話復(fù)述給他聽。

  他空有侯爵頭銜,實(shí)則異鄉(xiāng)流犯,身份還不如平民,沈智也算天子來使,要?dú)⒁獎幰勰ィ芍^易如反掌;而他卻這樣簡單放了他,可見他背后的皇太孫確如他所說,有顆仁義之心。那等他做了皇帝,中原百姓的日子應(yīng)該比如今更寬適些吧……

  雖然不能冒險讓大哥投降,但只要說服大哥從此不反,便像現(xiàn)在這樣隱姓埋名過活,總該能安度余生吧!

  天晴心里想的則是:找不到金匣也不能無功而返,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接下來不可避免的這場混戰(zhàn),能牽扯的方面越少越好。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果,僅僅為了陳善不可能的野心,枉賠進(jìn)那么多人性命,實(shí)在不值得。話說到這份上,要是這陳理還陽奉陰違,非要陪他大哥一起惦記那勞什子的皇位江山霸業(yè)宏圖,那她……也沒的辦法了。

  ……

  這次朝鮮國之行注定無獲。雖說天晴成功打發(fā)了張玉先回去復(fù)命,但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她總要有東西交差啊。說不得,殺手锏都得使出來了。

  “阿晴——”剛踏進(jìn)兀良哈衛(wèi)所的牧場疆域,呼喊聲便遙遙傳來。遠(yuǎn)處一口白牙在日光下閃得晶瑩耀眼,除了阿赤烈實(shí)在不做他想。

  “阿赤烈。”天晴見到他的笑容,也覺心頭暖暖的。可下一瞬間,就感到暖得有點(diǎn)燙了。

  “你離開王府了?不回去了吧!”他興高采烈地策馬迎了上來。

  “呃不……就暫時離開一下,還、還是要回去的?!?p>  “哦……”阿赤烈難掩失望,輕輕重復(fù)了一遍她的話,“你還是要回去……”

  “嗯……”天晴沒料到過了這些時日,他還惦記著和她的約定,雖說有些愧疚,仍硬了硬心腸,徑直道,“其實(shí)我說要來找你,是有事想請你幫忙?!?p>  她把請求略略一提,阿赤烈訝然道:“怎么你和阿穆都突然對我的掛墜子起了興趣?”

  天晴心道不妙,穆華伊這家伙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那你給他了嗎?”

  “給了啊,又不是什么寶貝。”

  天晴正哀傷遲來了一步,眼前一晃,卻見阿赤烈大手遞來一樣明晃晃的物事。定睛一瞧,不就是被他當(dāng)做護(hù)身符的那個金匣嗎?

  “你不是說給阿穆了嗎?”天晴問。

  “他不過拿去看看,玩了一下就還我了?!卑⒊嗔掖?。

  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天晴大惑不解,難道他也學(xué)皇帝,偷龍轉(zhuǎn)鳳掉了包?“他當(dāng)你面玩的嗎?當(dāng)面還你的嗎?沒有偷偷藏起來過?”

  “是啊?!边@下輪到阿赤烈大惑不解了,“阿穆是福余衛(wèi)的少主子,難道會稀罕這么個小玩意兒么?為什么他要偷偷藏起來?”

  天晴心思轉(zhuǎn)轉(zhuǎn),明白從阿赤烈這個傻孩子這里肯定問不出什么所以然,也不再糾纏,又道:“你的這個小玩意兒,可能事關(guān)一個重大秘密。阿赤烈,你信不信得過我?”

  “當(dāng)然信得過了!”阿赤烈都不等她問完,就搶先答道,快得讓天晴都大出意外。

  有句講句,她雖然從沒想害他,但騙他的次數(shù)絕不少了,阿赤烈就是再笨,也該學(xué)乖了。本以為要多費(fèi)一番唇舌,沒想到他居然還這么毫不猶豫……

  天晴驚喜之外,更添了幾分內(nèi)疚感。原先的計(jì)劃霎時作煙云散了。

  “我借你的金匣,沒法原封不動還你,我要開了它,再鑄起來。雖然我能保證會跟先前一模一樣,但畢竟不是借了看看那么簡單。如果你不愿意的話,可以不借我,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這有什么為難?你就拿去,把它開了吧!就算鑄好了和原先不一樣,也不妨事?!卑⒊嗔宜斓匕呀鹣桓媲皽惲藴悾孟穹炊鴵?dān)心她會有顧慮不收似的。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要開它嗎?”

  “你是想看看里面的東西,是不是有關(guān)你要找的那個秘密?!?p>  天晴更加困惑:“那你不問問究竟是什么秘密嗎?”

  “如果你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我就是問你,你也能說謊話騙我。你那么聰明,要是存心騙我,我定然分不出你到底說真還是說假。我又何必問呢?總之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害我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樂意幫你?!?p>  天晴第一次發(fā)現(xiàn),阿赤烈居然一點(diǎn)不傻,應(yīng)該是大智若愚才對!

  “其實(shí)這金匣本來就不是我的,是貝根的東西。你有什么打算不告訴我不打緊,但總要和她說一聲。”

  “兀蘭姐姐么?”天晴笑道,“你不說,我也正要找她去呢!”

  毛氈帳子里燒著炭火,暖暖烘烘。

  “這高麗全羅道的綠茶,可有些年頭沒喝啦!難為你還特意想到我?!必Lm捂著茶盞,笑盈盈道。

  天晴臨走被李芳遠(yuǎn)送了一堆的土產(chǎn),她原就大方,自不介意和喜歡的人分享。

  “是我該早點(diǎn)來看姐姐才對~這段日子我走南闖北,攢了不少好東西。這個,是云南特產(chǎn)的靈貓香,味道清雅,能定心安神。姐姐總是淺眠,用它最好了?!蓖惱砟莾簺]送掉的禮物,也正好做個順?biāo)饲榱恕?p>  “收了你這么多好東西,真是想不幫忙都不行啦……”兀蘭放下茶杯,一手輕輕拍了拍她,一手點(diǎn)了點(diǎn)矮腳桌上三張疊起來的薄絹,邊指邊念,口中喃喃。以天晴粗淺的蒙文基礎(chǔ),聽不出所以?!柏Lm姐姐,這三段回鶻文,說的到底是什么呀?”

  “……斷斷續(xù)續(xù)來看,說的應(yīng)是成吉思皇帝當(dāng)年位承天選后,立下的諸多豐功偉績,殲滅西夏、攻伐金國、征戰(zhàn)火尋……可你說這里面藏著個秘密,這些事草原上人人都知道,怎么能算秘密呢?”

  “嗯,這里面只記載了這些歷史?沒有提到其它別的什么嗎?”

  “這么看是沒有了。不過現(xiàn)在少了一段,有些句子還讀不通呢,我也不能肯定?!?p>  “那……”天晴沉吟片刻,道,“這些字里會不會藏著什么特殊的文法,如果通過某種有規(guī)律的讀寫,能拼出什么人名或者地名來?”回鶻文是拼音文字,相比漢字這樣的象形字,更容易做這種字謎。

  兀蘭歪著頭左看右看,皺著一對葉眉想了半天,道:“你說的倒有可能,不過就是有規(guī)律,也要從頭到尾看過一遍,才能找到。眼下你只有三片……就算能試著拼出什么詞來,對與不對,也沒把握呀?!?p>  天晴盯著那三段合成一張的印文,忽然問:“兀蘭姐姐,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怎么拿到那個金匣的呢?是在元宮里么?后來又為什么會給了阿赤烈?”

  “嗯?”兀蘭夫人一怔過后,開始垂目回憶起來,“嗯……那時我剛進(jìn)宮不久,第一次在御前獻(xiàn)舞,跳的是最拿手的甌燈舞……”那也是她第一次受幸侍寢,兀蘭想著想著,粉頰暈紅,“天元皇帝陛下很高興,喝得醉了,就揮手賞賜了一小箱珠寶錦緞給我,這金匣就在其中。起初我還以為就是一枚金塊,拿起來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那么沉,里面似乎還有東西,噠噠作響的,看它外面又刻著薩滿禱文,覺得吉祥又別致,就將它一直帶在身上,做護(hù)身符用。

  “后來藍(lán)玉大軍來了,把我們都給抓了……也是巧了,竟沒人發(fā)現(xiàn)把它收去,它就一直跟著我,到了部里。哎,它也是我那時唯一一樣值錢物了……

  “阿赤烈十歲那年,突然生了一場病,發(fā)燒發(fā)得厲害,昏了幾天,什么東西都吃不了,巫醫(yī)們能試的方法都試了,都不見起色。脫兒大人急壞了,叫巴雅爾趕快帶了一斤金子到南邊去請漢醫(yī)大夫。我守在部里,也干不了什么,只能日夜禱告。這時候忽然想起來,身邊那金匣子上寫滿了禱文,我就是帶著它才平平安安到現(xiàn)在,興許真有些靈力吧?就將它掏了出來,坐在阿赤烈床邊,對著一句一句反復(fù)念了好幾遍……

  “后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時看見,阿赤烈正拿著金匣玩呢,小臉也不似之前那么紅了。再一摸,燒都退了,還喊著要吃東西,看似一點(diǎn)病狀都沒有了。

  “這時巴雅爾帶來的漢醫(yī)大夫也到了,看了一圈,說阿赤烈已經(jīng)沒事了——你說奇不奇?我猜一定是禱文起了作用,長生天尊保佑,才讓阿赤烈忽然好了的。所以之后,這金匣就讓他一直帶著了?!?p>  天晴點(diǎn)點(diǎn)頭,倒不在意這金匣是不是真有法力,心中想的是——雖說酒后興起,這位天元皇帝也向來出了名的稀里糊涂,但這金匣終歸事關(guān)祖宗秘寶,能這么隨隨便便賞人嗎?不過現(xiàn)在畢竟還缺一匣,到底怎么回事尚不能論斷,恐怕還是要等最后的羽印出現(xiàn),才能見分曉了……

  兀蘭望著天晴在那沉思,也默默不語。之前她見阿赤烈從南邊回來時垂頭喪氣,早就問過了他,知道阿望大夫真名叫阿晴,她并沒墜崖摔死,還嫁了人,成了燕王府的一位娘娘。長嫂如母,兀蘭一直為阿赤烈這傻孩子可惜,這次難得能再見到天晴,壓在心中許久的話,不吐不快。

  “阿晴大夫啊……”

  “娘娘——”恰此時,一蒙古大漢突然破門而入,天晴連忙衣袖一拂收起三段印文。來人見到有人,也是一愣,“原來娘娘有客,那我候著便是了,何必叫小婢趕人走呢!”

  天晴原先聽到蒙語“娘娘”稱呼,還以為找的是她,聽他說完,才明白他找的是兀蘭夫人。兀蘭其其格原是元順帝的昭儀,被叫做娘娘雖已不甚合適,卻也不算奇怪。

  “你又來做什么?”兀蘭嘆了口氣,神情似乎頗不耐煩,“我早同你說過,你就是跟我這兒把嘴皮磨穿,也沒用呀!”

  “誒——娘娘怎么這么說?好似只要我來了,必定有求于人一樣?!贝鬂h說著瞥了天晴一眼,“讓外人聽去,可太不成話了?!?p>  天晴笑笑,知趣地向兀蘭夫人行了個蒙古禮:“看來該換我去候著了。等姐姐同這位說完了話,再來召我吧。”

  “娘娘瞧瞧,這可是今冬剛打的上好狐皮,我專門送來給娘娘的!”待她一走,大漢一手展開一件皮裘,白得似雪地一般,通體一根雜毛也無。

  “跟你說過多少次,別再亂喊了。算來你是我的哥哥,就是叫我的名字也沒什么,再給部里人聽到什么娘娘長娘娘短的話,你我可真都沒臉了……”兀蘭看也不看那件狐裘,只擺手道。

  “怎么沒臉?娘娘當(dāng)年多少受大汗寵愛,就是做斡兒朵皇后都大有可能!偏偏運(yùn)氣不好,這才便宜了巴雅爾那小子,他歡喜寶貝只怕都來不及,還能給你臉色看?”

  “巴雅爾對我很好,有他這樣的丈夫,就是大汗的皇后,我也不稀罕做?!必Lm道。

  “嘖!你也是咱們布里亞特家的女兒,怎么總這般沒志氣?其實(shí)巴雅爾這么寵你,阿赤烈也聽你的,只要你說句話,讓他去求求那個寧王,開個口子跟部里做茶糧生意,又是什么難事了!”

  “那個寧王雖然厲害,到底不過是個藩王,現(xiàn)在部里還和明廷打著仗的,他哪會來跟你做什么互市?就是明國皇帝也不會讓的??!”

  “哼哼,你是婦道人家,自然是不知道?,F(xiàn)在老皇帝耳聾眼瞎,兒孫們明爭暗斗快翻了天,他一點(diǎn)不知覺。那個寧王我見過,是個有種的。別的不說,部里的好馬,他早就想要。要在大寧城開口子互市,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那么多藩王、那么多部落,只要他不打我、我不打他,那不就行了?老皇帝哪管得了那許多?”

  “既然這樣,你何不自己和阿赤烈、和大人去說,卻要來找我?”

  “哼!他們父子都是木頭腦袋,不識時務(wù),所以才混成這副德性。要是講得通道理,我當(dāng)然自己去說了!”

  聽到這里,天晴已經(jīng)明白,這家伙是想通過阿赤烈父子搭上寧王,但他深知兀良哈部上下都是吃軟不吃硬的角色,所以才要請兀蘭夫人吹風(fēng)。兀蘭心地軟,即便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架不住他軟磨硬泡,總會去說說。

  原本天晴不知這人底細(xì),深怕他對兀蘭不善,所以才留在帳外聽壁腳。如今既然知道他是兀蘭的親戚,又有求于她,想必不會傷害她,便無意再多留。

  轉(zhuǎn)身沒走出兩步,天晴迎面撞上了一人。

  “喲~今天就你一個人啊,那二十幾個師父呢?一個都沒帶?”

  一聽這死樣怪氣的聲音,天晴眼皮都懶得翻了。

  “聽說寧王這陣子都在三衛(wèi)視察,阿穆少爺不用跟著嗎?”

  “這有什么好跟的!他是去找阿札大人……”穆華伊話說一半,驚覺自己差點(diǎn)入了她的轂,轉(zhuǎn)而笑道,“呵呵……怎么,你怕寧王要做什么好事,會搶在你前面?那該你跟著他啊~”

  天晴整了整衣襟,淡淡道:“我是燕王府的人,跟著寧王成什么話?譬如你好了,福余衛(wèi)的少主子,自己有家不回,老往朵顏衛(wèi)鉆是什么意思?難道海撒男只是你養(yǎng)父,脫兒大人才是你親爹么?”誒,這么一說,這一老一少的確都有些笑面虎的味道,在蒙古人里可算得上少見,指不定還真有點(diǎn)什么關(guān)系。

  “你個婆娘胡說八道什么!”出乎天晴意料,穆華伊竟為她的話突然暴怒起來,伸手就要揪她。

  好在天晴今日狀態(tài)無敵,反應(yīng)神速,一個閃步便繞到他身后,閑閑嗤笑道;“切~做什么發(fā)那么大火?難道給我說中了?”

  穆華伊憤然轉(zhuǎn)身,深深盯視著她,雙肩似循著壓抑的呼吸急促起伏。

  看方才她的應(yīng)對,他就知道,今天和徐天晴動手,絕討不了什么便宜。

  至于阿赤烈的金匣,就更別指望從她那里拿了。

  “哼……瘋婆娘!”

  丟下一句小孩吵架似的咒罵,穆華伊大步走開。天晴有些納悶,又有些不安,內(nèi)心蠢動著某種奇特的預(yù)感——好像,她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阿晴,你方才說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又和阿穆斗起嘴了?”穆華伊聽說天晴來了,立刻嚷嚷說找她有事,阿赤烈半引半跟著給他帶路,自然看到了剛才的情景。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他突然就生氣了。阿穆不一直都是這樣么?喜怒無常的。”天晴并不覺得自己心里的疑問能從阿赤烈這里得到解答,是故回應(yīng)得也不咸不淡?!八焐瓦@怪脾氣……”

  “不是。阿穆他,最早不這樣的。倒是自從碰到你后,脾氣越來越大了?!卑⒊嗔也煌獾夭鍞嗟馈?p>  “以前?”天晴眨眨眼睛,“是多久以前?他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

  “唔……”阿赤烈仰著頭,認(rèn)真回憶起來,“大概十年前吧。那之前,阿穆一直很聽話的,可那一年,他剛過完十歲生日,不知道犯了什么錯,被海撒大人責(zé)打了幾下,就突然大吵大鬧,騎了馬狂奔出去。大家都急得不行,到處找他沒找到,都怕他碰見了狼群或跌進(jìn)了山溝。哪知道三天后,奇列真姨正哭天抹著淚呢,他卻自己回來了……從那之后,阿穆整個人就有點(diǎn)變了?!?p>  “怎么變?開始闖禍搗蛋、惹是生非、跟大人吵架么?”

  “這個……倒沒有?!卑⒊嗔覔u頭,“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和以前不大一樣了?!?p>  “那是不是他過生日時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不高興了?”

  “沒有啊。那回好幾個部里的人一起給他慶生,他開心得不得了。他的小那什(小舅)阿魯臺還特地送了一匹小紅馬給他,阿穆見了歡喜極了。啊——就是他后來騎著跑出去的那匹?!?p>  “阿魯臺是穆華伊的那什?阿蘇特部那個阿魯臺?!”天晴大訝。

  “嗯,是,所以碰上他們阿蘇特部來衛(wèi)所打草谷,寧王一定會讓我們兀良哈部或者翁牛特部打先鋒,就是擔(dān)心烏齊葉特的人留情放水。咦?我沒告訴過你么?”

  “嗯,你沒告訴過我?!?p>  天晴這才注意到,阿魯臺是雅利安人種,褐發(fā)棕眸,高鼻深目;穆華伊的輪廓亦有些混血的意思,他的俊美也有很大一部分源出于此。

  原來他們是舅甥啊。

  “那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卑⒊嗔翼槙车卣f著,那么自然而然。

  天晴聞言一愣,抬頭正對上他真摯滿滿的琥珀色眼睛。心里忽然一陣繚亂,她下意識就轉(zhuǎn)過了臉。

  “嘿嘿……我就想知道阿穆到底要干嘛,可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怎么能告訴我呢?”

  “哦~你是擔(dān)心這個?阿晴你放心,我會看著阿穆的,不會讓他做對你不好的事!”

  “哎~他一直對我不好的,這都罷了。可氣的是,他還來打我們花姣的主意……”

  “哦!那你冤枉他了,他是真心喜歡你們花姣的,這我可以跟你保證!”阿赤烈拍著胸脯道。

  天晴聽得失笑:“他是真是假,你怎么保證???”

  阿赤烈急了:“我說了能保證,就一定能保證??!你怎么不信呢?”

  “我信?!?p>  想到爹,想到娘,想到大表哥和小融,想到張之煥……天晴忽地說出這一句,接著朝他揚(yáng)起了笑臉,由心由衷。

  “這世上我最信的人,大概就是你了!阿赤烈。”

  你是這世上,唯一愿意一直信我、不會騙我的人。

  多希望……我也不用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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