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了……救……救我……”
苦行刺猬就在門口。
他巨舌上的死人臉呻吟著,死亡、苦痛、絕望、呼救,僅在短短幾秒內(nèi),寂靜的房間里便被不詳?shù)闹舷⒏兴顫M。
他的舌頭稍稍劃了個圈,死人臉隨即不再發(fā)出疼痛的哭喊,他深深凹陷的眼珠緩緩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發(fā)出“轱轆轱轆”的清脆聲響,隨后一言不發(fā)地邁步向前——
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物哀的竹刀已經(jīng)架在了他青筋暴起的脖子間,雙持浮萍拐的末喜沖到他身下用武器卡住了他的行動,鬼怒打開的書本里飛出數(shù)十張白紙,漂浮在半空中齊刷刷對準(zhǔn)他的胸口,苦行刺猬瞬間動彈不得,眼神里滿溢著攻擊性的三人立即順勢追擊——
“都住手!”
房間的另一角傳來了詠樂的呵止,三人的動作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猛地停了下來。
“這家伙很明顯不對勁!”末喜略帶抗議地喊道,她依舊用浮萍拐指著苦行刺猬的要害部位,限制著他的行動。
“絕對不要攻擊他?!痹仒纺樕系奈⑿οЯ?,她遠(yuǎn)遠(yuǎn)指著貫穿了苦行刺猬上半身的那四根鐵錐,“那幾根是什么東西?我記得剛剛看的錄像里他身上還沒這些的?!?p> “應(yīng)該是他的異能之一?!币慌缘臇|云也注意到了這些鐵錐,“一年前也出現(xiàn)過,但不知道作用,目前只知道他的舌頭和胸前十字的具體能力。”
詠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他就是有備而來的,擅自攻擊怕不是要吃苦頭?!?p> 被逼停的苦行刺猬在這期間始終死盯著房內(nèi)的五人,此時卻微微閉上了雙眼,兩行鮮紅的血淚再度從他的眼窩中滲出、流下,染紅了地毯。
“你在哭些什么?”末喜逼問道。
只見苦行刺猬終于稍微收起了他的可怖舌頭,一張一合的嘴里發(fā)出了極其低沉的男聲:
“對素未謀面的人刀刃相見,丑惡得可悲。”
物哀手里的竹刀緊貼著他丑陋的脖子:“我可不想被擅闖民宅的陌生人這么說。”
“你會管罪惡之人的聚居地叫民宅嗎?”
苦行刺猬本人說起話來比舌頭上的另一張嘴要利索得多。
“你是不是串錯門了?”詠樂擺擺手,“這里只有兩個大學(xué)生,護士、調(diào)酒師和一個煙灰,沒有你要找的罪犯。”
“事到如今,更可悲了?!彼劬ξ㈤]著皺起了眉,血淚被皺紋擠到了顴骨邊。
“說人話?!?p> 鬼怒平靜地?fù)]揮手,飛翔的白紙直接近距離抵到了他的心臟上。
不知是不是想回應(yīng)鬼怒的這句要求,苦行刺猬再度張開嘴,粗長的舌頭探到了外部,又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呻吟些詭異的詞匯。
他抬起快要枯斷的右手,用只剩骨架的手指依次指了指房里的五人,毫不含糊地慢慢開口:
“武斗家末喜,竹刀客物哀,紙鬼鬼怒,假面老翁東云,絡(luò)新婦詠樂?!?p> 東云瞬間屏住了呼吸,那是他們五人登記在官方通緝名單上的通緝代號。他掃了一眼其他人,除了詠樂,也都產(chǎn)生了明顯的動搖。
他們五個在外行動時,一直都戴著特殊的面具,迄今為止未曾將真實身份暴露給他人過。
——那他是怎么知道這五個通緝犯就是我們的?
但留給東云的思考時間并不多,他很快發(fā)現(xiàn),苦行刺猬這樣大聲揭露他們的身份,并不是在說給他們聽。
而是說給他的舌頭聽。
“一個個宣讀他們的罪……我要切身感受他們的罪孽?!?p> 像是收到了最高指令一般,舌頭上一直在低吟的死人臉猛地瞪大了緊閉的雙眼,安分下來,用精神病人的眼神死死瞪著五人中第一個被提及的末喜。
隨后,它用唱詩班般婉轉(zhuǎn)而怪異的聲調(diào)開了口:
“弱水三千,各取一瓢。你躲藏在名為喜愛的蝸殼里,對晦暗的死亡充耳不聞?!?p> 看到末喜的臉色變得煞白,物哀朝詠樂拋去請示動手的眼光,得到的卻是她輕輕的一個搖頭。
死人臉接著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物哀:
“什么都想救,等于什么都不救。你無法再重拾手術(shù)刀,因為刀口流淌著悲哀和絕望凝成的血?!?p> 物哀自己隨即也愣在了那里。
正如苦行刺猬所要求的,它真的在宣讀他們的罪。
下一個是鬼怒,但她已經(jīng)在死人臉轉(zhuǎn)過來前就已經(jīng)捂住了耳朵。
“身懷超絕的天賦,心納丑惡的魔鬼。你的憤怒是無盡的深淵,愉快地蠶食著他們的恐懼?!?p> “鬼怒,冷靜?!痹仒返f道,盡管她可能聽不到這些話,“讓它講完。”
死人臉又轉(zhuǎn)向了完全讀不出是什么表情的東云。
“假傲慢以人性,冠毀滅以大義。你用殺伐換取的面具下,從未有過一張真實的臉龐。”
最后,死人臉看向了詠樂。
它大大張開了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唱出她的罪惡;但又像被石化了一般,久久地卡在那里,不發(fā)一言。
“怎么不說話了,輪到我了呀?”詠樂饒有興趣地打趣道。
苦行刺猬默默操縱舌頭又劃了一圈,死人臉隨即閉上了雙眼、合上了嘴,舌頭就這樣被他收了回來。
“諸位那深重的罪惡,我將與諸位一同背負(fù)……你,唯有你。無法描繪你的罪孽?!彼镣吹卣f著,血淚如泉涌,“看來他們說的那些皆無虛妄。”
“誰說的哪些啊。”詠樂托起了腮幫子,“不知道你從哪里聽來的流言蜚語,大老遠(yuǎn)地跑來這里難道只為了這幾句無病呻吟?”
“我只是想親眼確認(rèn),世上是否真的有如此罪不可赦之人?!?p> 苦行刺猬深吸了一口氣。
在一系列狀況面前陷入混亂的物哀和末喜立馬察覺到了異樣,他胸前那被鐵椎刺穿的十字血痕竟像地裂般逐漸撕開,幾只精瘦而布滿皺紋、可以隨意延展的青藍(lán)鬼手從裂縫中緩緩地伸出。
“連背負(fù)苦痛都無法凈化你的罪,何等可悲,何等可憐!不必絕望,我即刻送你解脫——”
竹刀和浮萍拐立即在各自主人的控制下砍向那些沖向詠樂的鬼手!
只見鬼手極度柔軟地在半空多次迂回,巧妙地繞開了物哀和末喜如驟雨般的劈擊,最后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匯合形成一只巨手,精準(zhǔn)地朝詠樂所在之處沉重地墜下,皺巴巴的手掌如白額高腳蛛般大大張開!
“老大!”
在物哀的吼聲中,沖刺的鬼手離詠樂只剩一步之遙!
下一秒,即便是沒能阻止苦行刺猬的偷襲、目不轉(zhuǎn)睛關(guān)注著詠樂安危的物哀和末喜,也沒能立刻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像是突然遭到什么不可見的銳器切割一般,撲到詠樂臉前的鬼手整個手掌部分瞬間消失了,隨后在詠樂微笑著的目視下停止了行動!
被切斷了手掌的鬼手并沒有噴濺出大量的鮮血,只是在斷層面處滲出細(xì)細(xì)的幾滴暗紅血珠;忽然感到右手隱隱作痛的物哀低下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時被割開了道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他看了一眼周圍,除了詠樂以外的四人也都和他一樣,手腕已經(jīng)被血液染紅。
“我盡可能不想攻擊你的,畢竟你搞了這樣的小花招。手掌我沒收了,被握住感覺沒好事。”詠樂直視著苦行刺猬,對方似乎也沒有立即追擊的意思。
詠樂胸前一直掛著的金色掛墜盒,此刻已經(jīng)被打開,數(shù)不清的銀色絲線從那底部伸出來,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像蛇一樣在空氣中懸浮、舞動;她輕輕揮揮手,幾根絲線立即飛到其他四個人面前,一層層包扎住了他們的傷口,很快便止住了血。
“隨意控制盒子里的線,這就是你的異能嗎?!笨嘈写题驼Z著,被切斷的鬼手緩緩地再生了,但沒有進(jìn)一步的行動。
“源源不斷,任意更改物理屬性,一秒就能把這么大的手切成比粉塵還小的碎粒,很方便吧?!毕穸簩櫸镆粯樱仒钒淹嬷谒砼燥w舞著的絲線,“你呢?用鐵錐把他們四個的命和你自己的綁定,這也是你的異能嗎?”
聽到這里,物哀立刻掃了一眼自己受傷的手腕,腦海里又浮現(xiàn)起那只僅僅出了一點血的鬼手。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始終不慌不忙,一直在引誘我們攻擊他!
——早在他到達(dá)這里之前,我們四個就已經(jīng)處于和他單方面共享傷害的狀態(tài)了!
“不是綁定,是引流?!笨嘈写题]上眼睛,承認(rèn)了她的說法,“必須讓你們承受更多,才能知道自己的罪孽有多沉重?!?p> “只要知道對方的實際罪行,就滿足生成鐵錐的條件了吧,那為什么你背上沒有我的鐵錐?”
詠樂對不發(fā)一語的苦行刺猬淺淺一笑。
“讓我來猜一下。四個鐵錐有大有小,或許罪行越大的人,對應(yīng)的鐵錐也越大。聽說我做過什么之后,你不敢相信,因為假如是真的,鐵錐將大到無法刺入你身體的程度,所以你為了求證和殺我而來,是這樣嗎?”
“那些絲線,”無視了詠樂的問題,苦行刺猬再次開口,“你就是用它把‘那些人’都絞殺了?!?p> 詠樂綻放出了更開朗而美麗的笑容:
“是串刺??催^《人體蜈蚣》吧?”
“無妨,你唯有在這里解脫?!?p> 從苦行刺猬的胸前伸出了更多的鬼手!
“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告訴你這些事的人難道沒順便告訴你,我是唯一一個能取出焦炭的適格者?”
但看樣子苦行刺猬沒聽進(jìn)去她的話。
仗著身上綁著她四個同伴的命、幾乎所有傷害都將由他們四人承擔(dān),他就要展開下一波攻勢!
——廢話已經(jīng)聽夠了,無論是攻擊命中抑或被反擊都萬無一失,其他人沒法貿(mào)然動手……
那個女人也準(zhǔn)備還擊了,在往手指上綁線……可是沒用的,只要我不解除鐵錐,就是無敵的狀態(tài)……
……線?
不對,她手指已經(jīng)纏上線了,可是看不到線的另一端。
——線的另一端在哪里?
“你還沒意識到嗎?我們這兒是沒地毯的,客人初來乍到,我就用線臨時鋪了一張。”
苦行刺猬低下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踩著的、那被血淚染紅的銀色地毯,從一開始就是由無數(shù)細(xì)小的銀線編織成的,線頭一直延伸到書桌背后。
——線就在我這邊!
他環(huán)視自己的周遭,偽裝成地毯的絲線不知何時早已繞到了他身上,腳、腿、背、頸……絲線的另一端,??吭诹怂情L著山羊角的額頭上!
一股劇烈的悲哀感涌上他的心頭,他低聲嘶吼道:“女人——!”
“熔爐里呆了一年,看樣子不復(fù)健不行呀。”詠樂嘲弄地?fù)u搖頭,“你還沒見過焦炭吧?焦炭不可視也不可觸,就藏在你的腦部,是人格異能的本質(zhì)。只要我手指一動,絲線就能從額頭處取走它,那一刻,你就變回了沒有異能的普通人,砧板上的一塊肉?!?p> 苦行刺猬臉上的青筋更加暴起了,他怒目圓睜地瞪著從剛才開始就異常淡定的鬼怒和東云:
“你們從一開始就打算這么算計我嗎!”
“焦炭獵人不愛殺人,只想要你體內(nèi)的焦炭,給你情報的人真應(yīng)該把這點也說一下。這下就將軍了?!?p> 詠樂慵懶地擺擺手,物哀和末喜默默收回了武器,鬼怒也合上了書。
被將軍的苦行刺猬一安分下來,整個房間又再度被雨聲所填充。
“不過你身上好歹也綁著他們四個的命,真的取走你的焦炭,鐵錐碎掉的同時他們恐怕也會出事,這里還是來做筆交易吧?!?p> “……”
“妥善處理掉鐵錐,告訴我包括情報提供者在內(nèi)的你知道的內(nèi)情,我們就彼此相安無事。我也不想兩敗俱傷的?!?p> 苦行刺猬死盯著眼前這個被稱為“絡(luò)新婦”的惡魔,直覺告訴他,她真的不擔(dān)心魚死網(wǎng)破;至于其他四人,他也沒感受到半分對性命被人握在手心的恐懼。
沉默了一陣子,他終于收回了一直露在外部的千百只鬼手。
“……鐵錐我會在離開后銷掉的?!?p> 鬼手紛紛回到他胸前裂開的傷痕里,隨后,六封還沾著血的信被那四次元口袋般的傷痕吐了出來。
苦行刺猬把其中五封拋給了在場的五人。
“這是?”
“驗證你是否真的身負(fù)重罪不過是我的自作主張,這才是我來這里的目的,我被交代把邀請函送到你們手上。殺掉你是我的個人判斷,但我認(rèn)為這一判斷沒錯,把你拉上島絕對是個錯誤,絡(luò)新婦……我總會找時機賜你解脫的?!?p> 詠樂接住信封,拆開來閱讀:
(敬啟絡(luò)新婦:
如您所見,我們掌握了很多信息?,F(xiàn)邀請您到鄙人的「浮屠島」,與其他99名適格者在指定要求下生活14天。若您在游戲中表現(xiàn)出彩,屆時將為您提供更多感興趣的信息,或?qū)崿F(xiàn)您的愿望。
登島日為明日13時,請保留本邀請函作為通行證。
浮屠島主上)
“浮屠島?”末喜低頭嘟囔著,看樣子她的信也是相同內(nèi)容,“搞了半天你越獄就為了當(dāng)信使?”
但苦行刺猬沒理她,他把最后一封信拋給讀完信的東云:
“假面老翁,你也不想煙灰的同事知道你的真身吧。這封的抬頭沒暴露你的身份,用它去交差,還有其他幾個煙灰也會上島?!?p> “浮屠島在哪里?我不記得圖陂市有這個地名?!笨粗D(zhuǎn)身就要離開的他,鬼怒追問道。
“那是因為你蠢?!?p> 苦行刺猬頭也不回地答道,物哀急忙按住了就要重新打開書本的鬼怒。
“我說過,游戲已經(jīng)開始了。”
詠樂愣了一下,隨后轉(zhuǎn)過身望向窗外的天空,從剛才開始,她便隱約感覺室內(nèi)已經(jīng)昏暗到了陰雨無法解釋的程度——
果不其然,籠罩著天穹的早已不是灰暗的雨云。
——那是什么?新大陸?外星人的航空母艦?抑或是從天而降的超大隕石?
似乎都不是,那只是一片遠(yuǎn)在天際、看不到邊的大地,圣潔得如此遙不可及,又致命得何等近在咫尺。老者抬頭望向它,幼童抬頭望向它,中年危機的上班族抬頭望向它,貫穿他人胸膛的毒蝎抬頭望向它,半張臉是骷髏的男人抬頭望向它,普通人和適格者全都注意到了這片似乎搖搖欲墜的大地,所有人都在哭喊著,咆哮著,趕在它降下、把所有人壓扁前宣泄自己的絕望。
在高掛云端的火種旁邊,不知何時已經(jīng)懸浮著一個龐大無邊的島嶼,在雨霧的籠罩下,像是要壓垮天際一般遮蔽住了整座城市的正上空!
“越獄大禮!鬼怒,之前念叨的海島——空島游可以提上日程了!”
詠樂地激動吹著口哨,東云和鬼怒冷峻地注視著那座島,末喜和物哀則嘴張得根本合不起來;而苦行刺猬,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消失在了門外。
“想知道更多的話……就讓我們在島上再會吧?!?
變色龍不語
第二章。構(gòu)思這部小說時,受到了全職獵人和JOJO的不小影響(尤其是戰(zhàn)斗部分),或許看到后面就不難看出來了吧。還望讀者們多多支持,求收藏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