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火光中,僅有一頭丑陋的怪物佇立著。
“你的喜愛不過是填補內心空洞的手段,虛假得令人作嘔?!?p> 呢喃的細語里彌漫著悲涼的血銹味,那是鋸齒狀的尖牙嚙咬發(fā)黑的嘴唇的產物。
那聲音里不帶有半分笑意,卻又像是在嗤笑著。
“想反駁的話,就在我面前解除你的變身,和我坦誠相對。只要你這么做,我馬上解除自己的變身,生死任你處置。”
一股凄然感生于心間。死寂短暫地降臨到破敗的集裝箱之上,唯有以死亡為薪柴愈燃愈盛的火舌在興奮地高歌。
“……呵,到最后你都不愿讓人看到自己真實的模樣。我沒說錯,你根本沒在喜愛著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我滿足。你和我一樣,都是沒了人格異能就活不下去的可憐蟲?!?p> 怪物張開了蝙蝠般的雙翼,大到幾乎要遮蔽血紅的天空。
“我仇恨你。你讓我想吐。”
——末喜像觸了電般睜開雙眼,從床上猛地坐起了身。
“哈、哈……”
“你終于醒了?!?p> 花了好幾秒功夫,她才從自己滿頭大汗、頭昏腦脹的狀態(tài)意識到自己剛剛是在做夢。她扭頭看向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不在瞭望塔里,而是躺在一個似曾相識的房間的床上,從顴骨到脖頸被一團烈焰燒得只剩骨頭的男人就坐在她的旁邊,暖色系的燈光照得他那因睡眠不足而產生的黑眼圈更加明顯。
末喜和伊達對視著,噩夢的余韻還未能消散,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子不住地顫抖著。她很想問他這里到底是哪里,在瞭望塔頂的那場戰(zhàn)斗結果如何,星葵和其他二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卻又什么話都問不出來。
“放松點,暫時沒問題了?!币吝_遞給她一杯水,用堅毅的眼神和她對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這里是你一開始逗留的那個酒吧,所有人都在這兒,都沒有大礙。星葵穩(wěn)定下來了,還在昏睡。”
末喜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差點沒被嗆到——杯里裝著的是伏特加。不過隨著燒灼般的暖意蔓延到胃部,她也感到定神了許多,逐漸可以保持頭腦清醒地與伊達對話。
“我睡了多久?”
“現(xiàn)在是下午六點,怎么也得有五個小時吧?!?p> 末喜想起自己在薩麥爾酒吧工作時,偶爾會在難得的休假日午后小憩,醒來后卻發(fā)現(xiàn)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那股懊悔感和現(xiàn)在的心情十分相近。
“中樞塔……”她輕聲念叨著,無論是中樞塔經歷一番激戰(zhàn)后的受損情況,還是其他玩家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關鍵線索這件事,都令她十分在意。
“星葵的暴走沒有損害到那臺裝置。我們也有在監(jiān)視不遠處的纜車,目前沒有其他人坐到那上面,可以認為除了我們五個還沒其他玩家有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
伊達的話像是給她打了一劑定心針,令她松了口氣。細想的話,他們五個最早進入西北都市區(qū)的玩家都沒能摸清楚中樞塔的運作規(guī)律,現(xiàn)階段即便有后到的玩家,恐怕也很難憑手頭有的資源在進度上超越他們。
兩人間陷入了一陣微妙的沉默。伊達不時看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戰(zhàn)斗的最后,你帶著閃光彈一起跳進了影子體內?!弊詈螅€是有些猶豫地開了口,“那是最危險的行為,陰影會包圍你的全身,全面侵蝕你的內心,而且長時間受到巨大重力的壓迫會讓你粉身碎骨。倘若閃光彈沒能成功引爆,或是引爆慢了幾秒,恐怕你已經被壓死或者被逼瘋了?!?p> 末喜抬起頭來,有些吃驚:
“是這樣嗎?我沒考慮那么多……我不清楚影子的極限反應速度是多少,所以無法保證近距離投擲一定能成功,出于保險起見才想要連人帶彈一起進去的。它就算還有余力阻擋我,我也還能在離它幾厘米的地方強行把閃光彈送進去?!?p> “我當然知道你的戰(zhàn)術……我不是想說這些?!币吝_用力地搖搖頭,情緒似乎顯得有些激動,“你難道沒考慮過自己的下場嗎?暴走可以停下,中樞塔可以保住,但稍有差池,你就有可能在極度痛苦的情況下死去或者瘋掉,你知不知道?”
末喜仰頭盯著暖黃的天花板,不禁想要再喝上一杯伏特加。
“我的異能聽描述很簡單,但實際操作起來要更加復雜。每當手指接觸一枚閃光彈,我的異能都會告訴我它當前的狀態(tài),拔掉拉環(huán)后會不會啞火、引爆所需的精確時間是多久。所以在跳進去之前,我就已經清楚手里那枚閃光彈會比正常的閃光彈引爆得更快、可以盡早解決戰(zhàn)斗?!?p> 她平靜地解釋著,盡管伊達提到的這些后果還是令她聽了有些后怕;短暫停頓的間隙,她的腦海里又閃過了星葵在纜車上那靦腆的笑容,曾幾何時,她也在某個破落的街區(qū)見到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表情。
“而且,星葵……那孩子若是繼續(xù)暴走下去,異能會對她的腦部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聽到你這么說后,其他復雜的事情其實都無所謂了。我只需要盡全力考慮怎么拯救她,就只是這樣而已。”
伊達那只剩骨頭的嘴微張著,一時間說不出話。
“為什么你要做到這種程度……”
“需要什么理由嗎?”末喜輕描淡寫地聳了聳肩。
或許的確有著某種明確的理由,但又似乎沒有。至少末喜清楚,早在大腦作出最為合理的判斷之前,她的身體就已經先一步采取了行動。
“……是嗎……我明白了。”
伊達低語道,像是聽到了一段醍醐灌頂的回答。隨后,他坐直了身子,鄭重其事地直視著末喜。
“——真的十分感謝你舍身救下了星葵?!?p> 足有一米八幾高的硬漢就這樣干脆地向末喜鞠了一躬。
“啊、???別這樣,這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
末喜看著正經地向她行禮的伊達,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很少被他人以如此禮遇相待。
“呵呵呵,你救下的可不僅是一個孩子的命,還有我們其他人的命……我們都得向你鞠躬,小姑娘。”
房間外突然傳來了老者那熟悉的慈祥笑聲。末喜向門的方向看去,只見房門慢慢地被推開,拄著拐杖的朱槿和叼著根香煙的歸蝶走進房來,看著都還算挺有精神。
“身體沒問題吧?”末喜立即詢問道。
“腹部和后腦勺受了點沖擊,一時沒緩過來就昏了過去,年紀大了就是不方便……好在沒傷及內臟,不過受了點皮外傷?!敝扉刃呛堑貐R報,像是在談論其他人的傷勢一般輕松,“多虧小姑娘你及時把我們倆運到戰(zhàn)場外,我們才沒有被地上的影子沼澤吞沒進去,那個才是最危險的?!?p> “是你救了我們一命??茨汩L得兇神惡煞的,我一開始還一直在提防你。”歸蝶跟著點點頭,她說話時顯得有些無力,似乎還沉浸在今天一天各種突發(fā)事件的混亂里。
她啜了口香煙,長長地吐出一圈煙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而伊達看向她,深深皺起了眉。
“想吸煙到外面吸。這房間里有老人,有身體狀態(tài)虛弱的人,你進來后不但一句感謝都不說,還想著讓其他人吸二手煙?”
“哈?張口閉口全是一股濃煙臭的人有什么資格說我?!?p> 末喜花了好大勁才憋住了自己的笑。她悄悄望向伊達,他果然感覺受到了冒犯,雙眼惱怒地圓瞪,但隨著怒氣的積攢,他下半截臉的那團火也燒得愈旺,濃煙的氣味反而更顯突兀。
歸蝶似乎也自知說錯了話:在她和朱槿昏迷時,是伊達協(xié)同末喜一齊對抗著巨狼,沒有他,她絕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完整地站立著。想了好一會兒,她最終掐滅了煙。
“是我失禮了……謝謝你們在我昏迷時沒見死不救?!彼囊暰€望向別處,尷尬地撓了撓臉,“還有……是我操之過急想問出中樞塔情報,才害得那孩子暴走,非常抱歉?!?p> 伊達那憂郁而有力的雙目盯了她好一會兒,便沒有再說什么。
除了還在其他房間熟睡的星葵,第一批發(fā)現(xiàn)中樞塔的四人再度聚集在了同一房間里,本應有很多話題可以談下去,一時間卻沒有一個人再主動開口。
最后,依舊是伊達先打破了沉默:
“反正也是打發(fā)時間,就稍微講講我和星葵的事情吧。你們應該也很好奇,為什么這么小的孩子會擁有如此可怕的異能?!?p>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在我開始說之前,希望大家都能重新報一次自己的身份……包括通緝編號?!?p> “非說不可嗎?”
歸蝶有些遲疑地問他。但伊達沒有回應她,直接開了口:
“「焦面」伊達,通緝編號是0846?!?p> 其他人交流了一下眼神。
“NO.0257,「武斗家」。”末喜對報出這些并沒有多少抗拒。
“老朽是「鬼年輪」,編號0564?!敝扉纫矝]經過多少思想斗爭。
“……「金縷衣」,NO.0834?!彬T虎難下,歸蝶最終還是開了口。
伊達閉上了眼睛:
“那我接著說下去。星葵的通緝代號叫「疵影」,編號是0398?!?p> 安靜的房間內,不知誰倒吸了一口氣。
0398,房內的四個成人里唯有末喜高于這個順位。
原本星葵會在通緝名單前一千名這一點就很不可思議,現(xiàn)在這個數字則更是離譜。這根本不是一個孩童應該持有的數字。
“這孩子出生在荒城區(qū),很小的時候就被火種隨機照射到,成了本我適格者。”
伊達這才剛打開話匣,末喜卻已經可以想象出星葵曾經的生活。
在圖陂市的六個分區(qū)里,荒城區(qū)是最為破落的,二十多年前它尚且是圖陂的城中心,但生產技術的革新逐漸剝奪了整片區(qū)域的先發(fā)優(yōu)勢,生產資源逐年向引進最新技術發(fā)展高新產業(yè)的圣堂區(qū)傾斜,就在“戰(zhàn)爭”結束后的第五年,大勢已去的荒城區(qū)正式淪為了廉價勞動力蝸居的落后老城區(qū)。
而在火種升空、圖陂市無限期封城后,發(fā)現(xiàn)適格者的增加是完全無法阻止的、僅憑現(xiàn)有軍力根本無法一網打盡所有適格者的市政府只得在治安問題上做出退讓,在適格者與普通人兩個群體間尋求一種暫時的動態(tài)平衡。最終政府決定在適格者的抓捕上不逼得太緊,有意識地引導大部分適格者到相對固定的區(qū)域進行活動,然后大幅度放松對這一區(qū)域的管控,通過這種默許式的“提供棲身之所”的方式來打消適格者中溫和派的犯罪念頭,從而實現(xiàn)這座城市黑與白的相對平衡。
——而被選中作為“適格者棲身地”的區(qū)域,便是經濟每況愈下的荒城區(qū)。
被政府當作維持圖陂市秩序的棄子的荒城區(qū),就這樣野性生長——或者說退化了八年,成為了在逃適格者潛伏的巢穴、一貧如洗者唯一的家,成為了圖陂市規(guī)模最大的貧民窟、人格異能犯罪的溫床。星葵若是生在這種地方,就注定要面對貧瘠的物質與精神生活。
“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類……一對酒賭均沾、最純粹的爛人,沒有正經的工作,更別提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在她年幼時也沒少虐待過她?!?p> 說到這里,伊達的雙眼仿佛被燒灼了一般憤怒而扭曲地擰成一圈。
“在她覺醒了人格異能后,他們一方面懼怕著她,一方面又從女兒的身上貪婪地嗅到了利益的味道。他們開始接連對星葵獻殷勤,一來防止她出于報復將他們殺死,二來以各種小甜頭誘騙她照他們說的行動。一直遭到虐待的星葵突然感受到來自父母的關懷,在三觀尚未形成的情況下自然會感到受寵若驚,聽從父母的命令,盡可能去完成指令,同時還期待著父母的稱贊……”
“那都是些什么樣的命令?”
朱槿慢慢地問道,臉上已經不帶半絲笑意。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伊達會有多么可怕的回答。
“……操縱影子偷竊,走私,行暴,乃至暗殺?!?
變色龍不語
“余殤”是我認識多年好友以前的微信名,所以拿來當章節(jié)標題時老是會想到他憨厚的臉,很是糾結。 希望各位可以多投推薦票,新書友點個收藏,一起祝他在工地一切都好,明晚六點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