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醫(yī)生
高壓鍋嘶嘶嗚嗚,菅原涼香還在廚房忙碌。
等待晚餐的閑散時間,季南生和菅原父親在客廳聊得火熱。
菅原的父親名叫菅原大輔,在京立大學(xué)附屬醫(yī)院工作。這所醫(yī)院幾乎半數(shù)科室都是國內(nèi)頂流,尤其為傲的胃腔鏡手術(shù)技術(shù),常年位居世界第一。
而菅原大輔正是其中最年輕的主任,負(fù)責(zé)神經(jīng)外科。就算是普通醫(yī)院的主任醫(yī)師,也有著不小的社會地位,受到旁人尊敬,更何況這座頂級醫(yī)院。
這樣想來,這棟帶院小別墅實在有些委屈了他的財力和地位。
季南生有些敬佩他。
并非崇拜如此能力,只是主任醫(yī)師必然忙碌,但菅原大輔依舊每日按時回家。從此處到醫(yī)院,駕車過去,如果不堵車,大約要花上三刻鐘。來來回回也相當(dāng)不容易。
“叔叔,您不會昨天手術(shù)到現(xiàn)在吧?一點沒休息?”
“也沒那么夸張,手術(shù)了才15個小時。術(shù)后,我直接在醫(yī)院休息了?!?p> “才15個小時……叔叔也太不容易了。”
粗略算來,菅原大輔昨晚趕忙過去,連夜手術(shù)也要今早十點以后才結(jié)束。
“嗯,這次的病人情況確實挺嚴(yán)重的,顱內(nèi)腦挫裂傷,硬膜內(nèi)外都大出血,大面積腦梗外加積水………總之很麻煩。”
“聽著就嚇人。”
“這還不是最嚴(yán)重的。十四年前,我還是個小醫(yī)師的時候,我給那些主刀醫(yī)師打下手。有位姑娘,半個腦袋都損傷到血肉模糊,骨骼、內(nèi)臟也有不少損壞。我們和其他科室聯(lián)合搶救了三天三夜。萬幸救回來了?!?p> 菅原大輔一副心有余悸,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那次也算是奇跡了,在場每個醫(yī)師沒有任何失誤,很完美。這應(yīng)該是手術(shù)的極限了,再長,患者的體能堅持不住?!?p> 季南生也不禁倒吸涼氣,“那個姑娘不會在手術(shù)一半的時候醒過來吧?”
“會呢。而且我們必須等她清醒才敢繼續(xù)麻藥,否則影響手術(shù)。所以按住她也是個體力活啊。不過,后面幾次,她也沒力氣動了?!?p> 季南生希望自己這輩子別遇到這種致命傷,太可怕。若是不幸遭遇,他寧可當(dāng)場死亡,與死神交手徘徊實在可怖。
“說起來,那個姑娘是什么原因才受傷的啊。車禍?”
“據(jù)說是意外失足,從高樓上摔下來?!?p> “那真是不走運啊?!?p> 菅原大輔似乎陷入了思考,隨后盯著南生看了一會兒,沉重道,“不過啊,據(jù)知情人士說,這似乎并不是一個意外?!?p> “什么?謀殺?”
“差不多吧。那個姑娘家很窮,家里有個弟弟,父親是個浪子廢泥?!?p> 菅原大輔忍不住搖頭,面容傷感。
“姑娘的父親就想讓她死,然后騙保?!?p> “囊達托?還有這種事?為了錢,讓親生女兒去死?”季南生不能自已,當(dāng)即站了起來,緊攥拳頭,鼻息有聲。
“當(dāng)年我也挺震撼的。那個姑娘,在沒意識的時候還在喊著弟弟的名字,真的讓人心痛?!?p> “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還有那個人渣父親呢?”
“她出院后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但在我看來,當(dāng)年負(fù)責(zé)此案的警員們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陛言筝o將右手放在案幾上,食指游動,描繪著不知何種字體。
壯碩的體格,雙手卻白皙光滑,骨節(jié)分明。看來平時不乏精致保養(yǎng)。
“當(dāng)時警察局長擅斷此案,對外聲稱那個姑娘意外身亡,連死亡證明都開了。就是為了不讓她再受親生父親的摧殘。”
“那為何不以殺人未遂的罪狀將她的父親逮捕?這樣豈不是更好?!?p> “唉,一對尚未成年的姐弟,在沒有親人的情況下,如何生活下去?而且,術(shù)后的康復(fù)也是個大價錢,即便有著保障補貼?!?p> “所以,就連警察們也幫忙騙保了?”
“嗯,不過,只有小部分給到了她父親那邊。這大概是小姑娘所經(jīng)歷最具人性的事情吧?!?p> 季南生沉默著。
他的三觀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不僅是血緣中的非常規(guī)沖突,還有自小眼里肅穆莊嚴(yán)的法律竟能被個人的決斷動搖,即便這是一件道德之上的事情。
道德何時能凌駕法律了?這無疑是少有人知曉的第一步。
“叔叔,這應(yīng)該是機密吧,畢竟涉及到法律的威嚴(yán)性。為什么同我說?”
“哈哈哈,確實,知曉此事的,不過十余人。我也是某次有幸結(jié)識了那位警察局局長,后來成為一段時間段摯友,才有機會了解到這件事?!陛言筝o拉了拉季南生的胳膊,讓他坐下。
“我并不覺得著是一個秘密。不過,我只和你說過這件事。說來笑話,這么多年來,我一個交心的好友都不曾有?!?p> 季南生愣神許久,這個男人,究竟是有著何種的孤獨?和自己僅僅兩天的只言片語,卻能夠信任傾心。
“那位警察局局長朋友呢?既然他能和您說這件自斷前程的事情,你們一定也是相互信任的?!?p> “哈哈哈,我們早就決斷了?!?p> “……”
“你知道因為何事嗎?”
“不知?!?p> “因為他自告訴我那天,他便不再是警察局局長了。他被人檢舉此事,從警察局局長,變成了階下囚,可笑吧?”
“……”
“更可笑的是,檢舉人的……”
季南生駭眼瞪著菅原大輔,嘴唇發(fā)顫,“馬薩卡……”
“沒錯,就是我?!?p> 菅原大輔笑得爽朗,“他視我為知己摯友,但我反手就舉報了他?!?p> “難怪,你,這么多年,再也交不到朋友?!奔灸仙欀?,不知為何,對于這種看似遵規(guī)循矩的背叛,他心有厭惡。
“怎么了?南生小弟,開始討厭我了?”
“有點……吧?!蹦仙戳税搭~角,“能和我說說原因嗎?不可能只是因為他不遵循法律,私藏罪情吧?”
“你不用想太多。就只是因為他做了這件不符合警察局局長身份的事情,我如實才舉報?!?p> 片刻沉默。
“可是,叔……你也說,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為什么非要這樣?”
“哈哈,了不起是褒義詞嗎?不,在我看來,它是個中意詞?!陛言筝o一副無所謂的坦然,往后癱坐,頭枕沙發(fā),視線向著天花板,“正義并非一定存在于法律,也可能寄存道德。道德和法律也并非井河之水,互不相犯。它們本就是交融一起而產(chǎn)生的不同犄角。世間大眾,一定也認(rèn)為局長所做實乃大義,但其實只是借著小義滿足內(nèi)心不斷膨脹正義感的自私行為。對姑娘來說,他是恩人,圣人,正義的伙伴。在大眾眼里,他也一定高尚崇高,但……”
“但是如何?”
“但他終究還是破壞了法律的條框。法律是何物?是規(guī)范正義底線的最基本,連這個都守護不了。何談大義?”
季南生絕不想同意這種觀點,但他想不到任何反駁之詞。他張口又閉,只能無能坐下,揉捏著自己的膝蓋。
“他是警察局局長,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因為,善意與罪惡同樣有著等價輪回。他動用了社會資源,來滿足這種人性善意,那就有著必須的代價相至。這是必要的,如果這點懲戒都不存在,那將來的徇私舞弊又當(dāng)如何?他終究改不了破壞法律嚴(yán)肅性的事實?!?p> 是啊,善意和正義不能成為破壞者心安理得的借口。
就像殺人者,不論如何理由,冠冕堂皇也好,一己私欲也罷,都是一種罪惡的事實。
即使受人同情可憐,甚至獲得道德上的容忍,但那又如何?
季南生長久與菅原大輔相視。
“叔叔,我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
“為何?我可是會毫不留情背叛朋友的人哦。”
“我不介意,只要我不做違背底線的事情,想必,您都會容忍和寬恕吧?!?p> “那是自然,我當(dāng)然也不愿做到之前那種地步。親手送最好的朋友入獄,又何嘗不是一種煎熬和自責(zé)呢?”
“我理解。”
“果然我沒看錯你啊。就算我告知真相,南生小兄弟還是能夠心寬的原諒?!陛言筝o開心笑著。
廚房,菅原涼香斜著身子,遙探出半只腦袋,“怎么了,爸?你們聊啥開心的事情呢?爸爸?”
“沒啥,沒啥?!?p> 兩人異口同聲。
“沒問你!”菅原涼香狠狠地瞪一眼季南生,“居然敢這樣占我便宜!”
說著,她越發(fā)生氣,揮舞著勺子,飛濺出幾滴湯汁,對著菅原大輔氣道,“爸,他占我便宜,你管不管?氣死我了!”
“嘛,這有什么的。南生小兄弟現(xiàn)在可是你爸的摯友,隨便怎么稱呼都可以。唉唉,他要是年齡大點,你叫他爸也沒事。我可以接受?!?p> “???爸!你沒事吧?瘋了吧?被這個狐貍精迷了心竅,幾句花言巧語,女兒都不要了?”
喂喂喂,不要擅自把男人比喻成狐貍精啊。況且,我也沒用啥花言巧語啊,真是冤枉。
南生笑了笑,完全不知道如何回應(yīng)這對父女的對話。
“額,我是無意間回答的,真沒有成為你第二個爸爸的想法啊。”
看著菅原涼香惱著跺腳,他忽然想笑。
這一家子,還真是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