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yàn)檫h(yuǎn)離教廷，又受到村長的影響，赫德的教堂向來不是什么嚴(yán)肅的地方。頑劣的男孩在里面講些沒品的黃色笑話，羞得周圍的女孩臉紅耳赤；農(nóng)民在禮拜上討論一年的收成；有的人一有閑暇就鉆到教堂來，聊天說地；村里有的家長甚至?xí)涯觊L未婚的子女趕到教堂去，好讓他們早點(diǎn)找到對象。
除了格瑞迪，其他人自然是不可能有圣經(jīng)的。因此普瑞德有時會想，哪怕格瑞迪把上帝和撒旦反過來說，也沒有人會懷疑。
可今天的教堂卻不一樣，臺下的村民一個個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像在聽駭人聽聞的恐怖故事。
普瑞德的目光往教堂里掃來掃去。這座大草房最大的特點(diǎn)就是兩側(cè)到處都是窗子，陰影在里面無所遁形，一切都被光涂上了一層暖色。即使是不信神的普瑞德，進(jìn)了里面也會感到暖洋洋的。村民們喜歡來這里也就不足為奇了。
終于，他找到了那位少女，端坐在最前面的一排，黃昏的金光里，她是全教堂唯一的一抹暗色。
正在布道的格瑞迪可能是余光瞥到了門外的村長，匆匆結(jié)了尾，整了整衣服，走了出來。
今天的禮拜連演講結(jié)束離場時都安靜得令人不安，只剩下椅子移動聲和幾個人的竊竊私語聲。
格瑞迪站著普瑞德旁邊，眼睛卻一直盯著夕陽。普瑞德看到少女仍坐在教堂里緘默不語，也抬頭望起了夕陽。
他們的對話不想被村民聽到，因此每次等待村民離開時，他們就會像現(xiàn)在這樣注視著天空。格瑞迪雖是牧師，但卻是個縝密，務(wù)實(shí)，有智慧的人。遇到重大的決策，普瑞德一定要問問格瑞迪的想法。格瑞迪細(xì)致，周到的方案也幫助赫德村一次次逢兇化吉。可以說他就是村子的副村長。
只是不知何時，普瑞德開始覺得他最信任的老朋友變得有些陌生了。
夕陽好美，像是用血染成的。
“你剛剛在講些什么？”
“沒什么，就講了哪個村抓了多少個女巫；哪里深夜女巫又偷走了多少個小孩；哪個人跟女巫私奔被女巫挖走了心臟。都是些教會給我說的尋常故事?！?p> “不過別擔(dān)心，”，格瑞迪急忙接著說，“人們還不知道她是女巫。我也告訴了今天早上的那些人暫時不要說出去。”
普瑞德心安了些，但并沒有任何喜悅。因?yàn)樗芮宄刂滥翈熃裉斓牟嫉澜o他自己打造了一支毒箭，只等著在合適的時機(jī)用出去，一箭穿心。
“我會放她走的，你不必再想了?！?p> “這才是我認(rèn)識的好村長嘛，”，格瑞迪戲謔地說，“但你看看這是什么？”
格瑞迪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紙，展開來，竟是那位少女的畫像。
“這里根本不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她是女巫的地方，她早在北方的港口就被通緝了，一路流竄到了這里，越來越接近教廷的中心?！?，格瑞迪嗤笑一聲，“晚上又停留在有這么多人的村子，我看她就是在尋死?！?p> “萬一我們村有教廷的探子，告訴了教廷的那些老狗們——被通緝的女巫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赫德村。你猜會發(fā)生什么？”
“我保證村里沒有這樣的人，出了什么問題，全由我一個人承擔(dān)?！?，普瑞德咬咬牙說。
“你知道如果沒有我一直跟教廷虛與委蛇，大家的日子絕對不會有今天這么舒坦。而那幫魔鬼的信徒如今越來越喪心病狂了，捕殺了多少女巫和異教徒。雖然我不知所謂的女巫有沒有魔法，但那幫無緣無故殺人的禽獸肯定沒長人心?！?p> “附近的村子抓瘋了女巫，把偷雞摸狗的小賊全都當(dāng)女巫送給了教廷。如果教廷發(fā)現(xiàn)我們放走女巫，一怒之下派裁決之劍來燒平這里也不是沒有可能?！?p> “那我們就拿起武器對抗到底?！保杖鸬碌牡讱庥行┎蛔?。
“今年的冬天會出奇的冷。你會不知道北境的強(qiáng)盜為了熬過這個冬天會來侵?jǐn)_嗎？而教廷早就開始懷疑我們了。把女巫交出去，不僅能換得過冬的資源，還能抵消教廷的懷疑，從而獲得教廷的支援。而且像她那么漂亮的人，肯定會被某個主教留下來當(dāng)情婦，才不舍得燒掉呢。我知道有太多本應(yīng)死在十字架上的女子，最后在主教的床上安了家?！?p> “只要我們保持團(tuán)結(jié)和勇氣，就能克服這些困難。我不會把她給教廷的，你別再說了。”
“你我都是被神拋棄過無數(shù)次的人，自然不會相信有神明。如果真的有神，它最好不要讓我遇到，不然我一定要生啖其肉，喝其血?！?p> 留著白色胡須，平時總是慈眉善目的格瑞迪此時猶如一只被激怒的狼。
“而你現(xiàn)在卻相信'勇氣'，'團(tuán)結(jié)'，這些虛無縹緲的神跡？能拯救大家的生命？那就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好了，事實(shí)會證明這次我依然是對的。”
普瑞德臉上的肌肉往上聚成兩團(tuán)，夸張地抖動著?？删褪欠瘩g不出話來。他竟想象出教廷的裁決之劍列隊在村子旁的土坡上，銀尖的槍在陽光下熠熠發(fā)光，互相談笑著分享誅殺異端的快感，然后一聲令下沖向赫德身無片甲的民兵和哭喊著逃難的平民。他又回想起了失去女兒的那一天經(jīng)歷的人間煉獄。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格瑞迪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