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長城長(三)
穆華夏還沒來得及問清,就被拉到了長城旁邊的一處小山包,他身后是蜿蜒的長城,遠望能看見秦軍的營帳。
穆華夏這才明白魏克的用意。
“這就是你給我留的地方?”
“知足吧你,再近就被發(fā)現(xiàn)了!”魏克邊說邊四下望望,看上去對自己挑的這個地方頗為滿意。
穆華夏試著掂了掂腳,“這能看見什么?”
“放心!”魏克拍著胸脯保證,“我試過了,看得清清楚楚的!”
古人的眼力,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穆華夏不覺得自己有這本事,但魏克都這么保證了,他再質(zhì)疑就顯得不相信朋友了,只得點了點頭。
“謝了?!?p> “嗨,跟我還客氣啥!”
魏克又穆華夏閑聊了兩句就匆匆走了,今晚雖然輪不到他值班,但明日有大人物要來,他回去太晚總是不好的。
穆華夏倒是沒著急走,他望著營帳的方向,漆黑的夜色下,只能看見熊熊燃燒的火把,這里是大秦的邊疆。
公子扶蘇,穆華夏念著這個名字,他也是這漆黑的夜色下的一道光嗎?
后世太多太多的人去假設,若是繼位者是扶蘇,還會不會有秦二世而亡的悲劇。
會的吧,穆華夏漫無目的地瞎想著,畢竟太多問題積重難返,就算有人下定決心改革,也總需要時間。
而歷史,最不愿意給人時間。
夜,更深了。
穆華夏最后看了一眼遠處尚燃著的篝火,轉(zhuǎn)身回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其實他們這些邊疆小吏,住的地方不比那些勞力好到哪里去,在穆華夏看來,可能就只是多了條席子而已。
可大約也是累了吧,他這一晚睡得倒是踏實,待到雞鳴東方的時候,穆華夏揉了揉自己餓了一宿的肚子,衷心希望早飯好下口一點。
事情當然不會如他所愿。
因為白天要干活兒,所以早飯看上去確比昨晚那頓要好得多,可所謂的“好”,也只是能讓人吃飽而已,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搬磚。
問題是,對于穆華夏這個嬌生慣養(yǎng)的現(xiàn)代靈魂來說,自打他記事兒開始,飽腹就不是他對美食的追求,膳食寶塔上科學、均衡的飲食,才是他的飲食原則。
今時不同往日啊,穆華夏掰著手里硬得難以下咽的干糧,開始懷念昨晚那晚熬干了的粥。
吃吧吃吧,他努力地安慰著自己的味覺,吃完去見公子扶蘇。
事實證明,不論是什么年代,大家獲取八卦的速度都是差不多的,當穆華夏美滋滋地以為自己可以獨自翹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左右巡視的長城吏早就溜了。
就連他們的頭兒,那個頭上一道碗大的疤、罵起人來方圓十里都能聽見的孫廣,此刻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法不責眾,穆華夏左右望望,而后邊往嘴里扔著早飯,邊大搖大擺地往昨日魏克帶他去的地方走。
但魏克顯然忘了一件事,這么好的地方,絕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發(fā)現(xiàn)了。
穆華夏遠遠看見那個被太陽照得反光的疤,一時間愣在原地。
上班摸魚發(fā)現(xiàn)上司在摸魚怎么辦?在線等,挺急的......
確實挺急的,還沒等穆華夏想出個解決辦法,他就被他摸魚的上司發(fā)現(xiàn)了。
四目相對。
穆華夏顧不得尷尬,反應迅速地將手中沒掰完的干糧扔進懷里,然后無辜地咧了咧嘴,“那.....那個,孫老大,周步那邊有點事情找你......”
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周步是穆華夏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人名,雖然他沒見過這人,但他知道這個名字一定來源于這里。
“屁!”穆華夏猶自編著一個合理的借口,孫廣一張口把他罵得有點懵。
他沒想明白自己的表述哪里出了破綻,卻看孫廣一揚頭,“周步在那呢!”
穆華夏緩慢而僵硬地朝孫廣示意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看見周步一伙人窩在一起,看見穆華夏的目光,還開心地朝他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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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華夏只覺心里一串串地省略號掠過,他尷尬地咧了咧嘴,開始試圖偷偷轉(zhuǎn)移到那邊去。
“去那干嘛?”可他的小動作終歸沒逃過孫廣的眼睛,“這邊視野更好。”
“哦。”穆華夏眼見逃跑計劃失敗,卻還是不死心地悄悄往后挪了挪。
“往前站!”孫廣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一塊地方,等到穆華夏磨磨蹭蹭挪過去之后,又極為不滿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挺直了!”
穆華夏自認不是彎腰駝背的人,他平日里素來挺胸抬頭儀態(tài)端正,但在孫廣眼里,他這樣猶是不足。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將背挺得更直了一點,太陽在他的身前升得很高,猛烈的陽光刺得他直皺眉頭,穆華夏萬萬沒想到,他竟在這遙遠的時代,體會到了軍訓的感覺。
軍營早早地蘇醒了,穆華夏站在那里的時候,士伍已然列好了陣。
不得不說魏克挑的地方確實好,穆華夏站在那里,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兵陣,憑生一種江山之主的豪邁氣概。
站在這里的不是他一個人,那浮現(xiàn)出這種心情的自然也不止他一個。
“這就是大秦的軍隊,”孫廣在穆華夏身邊突然開口,他那飽經(jīng)風霜雨雪的粗糲的嗓音,竟讓穆華夏聽出幾分深沉之感,“保家衛(wèi)國的軍隊?!?p> 可就是這大秦的軍隊,最終,沒能守住大秦。
穆華夏什么也沒有說,孫廣也無暇關心他為什么不說話,因為,扶蘇到了。
蒙恬親自行軍禮相迎,扶蘇亦還禮。
他們那個位置終歸是太遠,穆華夏看不清兩人的模樣,只覺扶蘇周身的氣魄,不見半分落拓。
那三十萬大軍逐漸激動起來了,就是孫廣,也激動地握了握拳。
扶蘇似是在說些什么,穆華夏聽不見,只聽得那三十萬大軍仿若要震破天的一個“喏”字。
這大概就是人格魅力吧。
楚地謫邊的陳勝吳廣尚能聽說公子扶蘇的仁心,那這些土生土長的秦人,更是將扶蘇當神明般崇拜了。
他沒有看太久,因為孫廣已經(jīng)回去了。
穆華夏本以為這遠遠的一眼,是他與公子扶蘇唯一的交集,卻不想不過一天之后,他在長城邊又看見了扶蘇。
還有蒙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