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廷武再次回家,已是年根兒。
青島村,看上去還是以前的樣子。
德軍強行占領(lǐng)已經(jīng)兩個月,逃走的居民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到自己的家中。
德國人創(chuàng)辦了《德國亞細亞報》,這是青島歷史上第一家外文報紙。德國人設(shè)立了膠州帝國法院,村民只知墻院、寺院,并不知道“法院”為何物,更不會把這個新鮮的詞兒與律法聯(lián)系起來。德艦“伊蕾妮”號從香港抵達青島口。至此,德國東亞艦隊會齊膠州灣。聽說,德國意欲將膠澳作為自由港。
(▲膠州帝國法院)
這些,對于青島村的人來說,除了新奇之外,大多是茶余飯后多了談資罷了。無論報紙,還是法院,似乎對生活并沒有太大的影響。但是,街上的德國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多了起來。
騎馬巡邏的德國兵、穿著西服的商人、帶著寬邊帽子和白紗手套的女人,還有金色卷曲頭發(fā)藍色眼睛的德國孩子。行街,成了東西方的交匯之地。德國人的好奇心與中國人的新鮮感,似乎同樣強烈,雙方都在努力試圖了解對方。只不過,青島村的人是被動的,甚至是無可奈何的。比如,德國兵挨家挨戶敲門的時候,主人必須開門迎接。在翻譯的幫助之下,住房之人要將家里共有幾口人、姓名、男女、子孫在內(nèi),如實稟報。
一人一馬,緩緩而行。
丁廷武衣衫破舊,遮耳的氈帽壓得低低的,擋住了眉眼,馬上馱著山貨。他在人群之中并不顯眼,一眼看上去,就像一個趁著年,來趕集的山戶。
走在街上,連街角熟識的剃頭王師傅,都沒有注意到丁廷武。
王師傅是大村莊人,占山戶。剃頭是他們家祖?zhèn)鞯氖炙嚕瑺敔敽退禽厓憾际翘糁觐^挑子走街串巷。總兵衙門建立之后,來了許多官兵和家屬,行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王師傅學(xué)徒出師,在行街的街角上固定下來。
剃頭挑子上插著理發(fā)標(biāo)志旗子,掛著磨刀布,文火爐子騰騰地冒著熱氣。長條椅上坐著客人,頭向后仰,枕靠在王師傅踩著椅腳橫木的腿上。剃刀極為鋒利,順著客人雙頰的輪廓,刮去白花花的泡沫,露出一張干干凈凈的臉來。
王師傅的邊兒上,蹲著個賣魚的,大聲吆喝著買家。六七個人爭著挑那些青魚、丁魚、花魚,還有一個人在和賣魚的爭講價錢,籃子里的蛤蠣蟹估堆兒要了,聽上去價格很便宜。對面的烘爐炭火通紅,師傅用火鉗夾了燒紅的鐵塊出來,放在鐵鏨子上,掄著錘子帶著節(jié)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么?。門前攤子上整齊地擺著鐮刀頭、耙頭、雙尖鎬頭等鐵器。檐下垂著鐵制小件。一條繩子上系了七八對馬掌,風(fēng)吹過,馬掌撞擊著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旁邊估衣鋪子出來幾個女人,交頭附耳地說著悄悄話。其中一個女人手里拿著一塊藍色碎花的染布,出了店門還在身上比了比,臉上帶著淡淡笑,似乎非常滿意。近處的油坊、肉鹽鋪子、竹席、瓷器店的伙計都在店門口大聲吆喝著生意。行街兩邊,車馬店、旅店、綢布店、洋雜貨鋪子、鞋帽店、皮貨店,各式店鋪商號一字排開。街上行人絡(luò)繹不絕,街邊的小攤小販比比皆是,或擺在路邊,或挑著擔(dān)子,或推著獨轱轆馬,醬貨、豆腐、粘瓜、糕點、糖球,讓人目不暇接。孩子們在街上追逐打鬧,差點踩到一只流浪的狗。那狗并不怕人,與往常一樣避開了孩子,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不緊不慢地穿過街道,在街角重新找了個有陽光的地兒趴了下來。
?。ā觐^師傅)
等著年前剃頭的人雖然沒有排隊,但都先來后到地挨著號。
“到了叫啊!”后來的向王師傅喊了一嗓子。
“好嘞!”王師傅馬上響快地應(yīng)了。
他便向蹲在街邊啦呱的一小堆人湊了過去。已經(jīng)蹲在那兒的一個人往邊兒挪了挪,給他讓出了地兒。正好看到了狗,便從手中的烤玉米棒子搓下了幾個粒子,給狗丟了過去。狗伸著脖子嗅了嗅,沒吃,把嘴擱在爪子上,繼續(xù)無所事事地趴著。
冬日暖陽,空氣中彌散著烤紅薯的香味兒。
丁廷武邊走邊警惕地留意四周。
快到家的時候,迎面來了兩個德國兵,背著槍在街道上巡邏。他馬上轉(zhuǎn)過身,裝作去整理馬背上的野物。丁廷武飛快地想了一下,若有不自然的舉動,定會讓德國兵起了疑心。
于是,他摘了帽子,轉(zhuǎn)身迎了上去。
遠遠地沖著丁家院兒喊了一嗓子。
“爹!娘!俺回來了!”
丁廷武腳步?jīng)]停。他牽著馬,先到章家的藥鋪停了,隨手揪下馱在馬背上一只野物,掄圓了胳膊順著門丟了進去。
“章老先生,俺不進了。又打了新鮮的,給您老人家拜年了。年了俺再過來給您磕頭!”
“你還知道回來?”
丁周氏聽到吆喝,緊著腳步從院里出來??吹絻鹤右律酪h褸卻英氣逼人的樣子,轉(zhuǎn)眼間就把怒氣丟了,慈祥地笑著。
“你這混貨,也不怕傷了人!”
“瞅了,大過年的,沒人來藥鋪!也沒見章老先生,定是去了后院磨藥。若是那賭貨在,俺倒要瞅準(zhǔn)了?!?p> 聽到前面的聲,章老先生和章禹利一前一后出了藥鋪。
“武兒,回來就好!你娘見天的惦記著!”章老先生笑咪咪地說。
章禹利把罵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既不惱也不回嘴,揣著袖子圍著馬轉(zhuǎn)悠了一圈兒。盯著一只皮毛光滑的野兔子,伸手拽了下來。
“衙門街那腳,不能讓你白踹。”章禹利乜斜著眼道。
丁廷武笑罵追上去,照腚又踢了一腳。
攙著娘的胳膊,母子兩人攜著一股春風(fēng)喜氣。兩個德國兵越來越近,并同時看著這邊。丁廷武反而覺得此時并不能急著進院。正好,鄰居茍記餡餅粥的老板茍文先聽到聲音,也出來了。他放開娘的胳膊,轉(zhuǎn)身從馬上扯下只野雞,笑呵呵地送了過去。
“掌柜的!俺這整天在外邊野著,家里您沒少照應(yīng)!年了,咱得一起多喝幾盅?!?p> “哪兒的話!”茍文先連聲道謝,笑著接了,“若謝也是得我謝謝你們丁家。小女若不是嬸子抱了去,你嫂子幫著喂養(yǎng),定是餓死了的?!?p> 德國兵更近了,兩個人背著槍徑直走了過來。
村里人都知道丁廷武在浮山校場招集眾義士,準(zhǔn)備抵抗德軍,但被丁永一綁了回來。之后,他逃離丁家,一直在躲外面率領(lǐng)軍戶后人襲擊德軍小隊及營房。若是被德國兵抓了,定是要吃槍子的。
茍文先本就有些緊張,雖然眼前丁廷武鎮(zhèn)定自若談笑風(fēng)生,但他瞄見袖子露出一截短刀,更害怕了。章老先生擋在丁廷武和他娘的身前,故意和茍文先大聲說話。他身后的手,不住地比劃,示意讓這娘倆快點兒回院兒。
章老先生攔住德國兵,打著哈哈問他們怎么過年。
德國兵聽不懂中國話,大聲示意章老先生讓開。章老先生裝著糊涂,只當(dāng)他們是來找自己看病的。
“你們的意思我懂。人食五谷雜糧,沒有不生病的。你們遠道而來,許是水土不服?!闭吕舷壬龡l斯理地卷起袖子,“來來來,莫急莫急!我來給你們診診脈。身康體健,方好過年?!?p> 德國兵不懂對方說什么,大力推開章老先生。連瞅都沒瞅丁廷武,奔著茍文先去了。
茍文先嚇壞了,想趕緊回家,卻被死死拉住。茍文先不懂德語,德國兵不會中文,兩邊自說自話。拉扯了好一會兒,茍文先才弄明白,兩個德國兵是看上了自己手上提著的山雞。
章禹利遠遠地看著,確定德國兵不是抓人的,才放心湊了上來。他暗地里拱了丁廷武一肘子,一邊和他爹纏著德國兵,一邊當(dāng)翻譯。
丁周氏拉著丁廷武的袖子,借機牽馬進院,關(guān)上了院門。
章禹利整天在街上晃悠,一門心思地找人賭錢。德國占領(lǐng)青島之后,有錢人大多逃了,綠營官兵也撤走了,他便打起了德國人的主意。為了能和德國人搭上話,這兩個月也一知半解地學(xué)了幾句德語。
茍文先膽小怕事,覺得破財免災(zāi),送了也就是了。章禹利在中間,邊喊叫帶比劃地信口胡譯。德國兵給了茍文先一枚硬幣,從野雞尾部拔了根長長的鮮艷羽毛,走了。
章禹利也很意外,拿出懂行市的樣子告訴茍文先,他手上的德國錢,可比銅板值錢多了。章禹利心里暗暗生氣,早知道給錢,定先要了山雞。那德國錢就自己的了。
看到茍文先占了便宜,他又嫉妒又羨慕。
章禹利雙手揣在袖子里,酸溜溜地憋著壞,“看把你高興的!用這德國錢換成銅板,你再數(shù)數(shù)野雞身上還有幾根羽毛。這買賣做得,虧大嘍!”
茍文先半信半疑,進屋拿出算盤噼里啪啦地算了一會兒,后悔不迭。
出門去追,德國兵早就沒了影子。
丁廷武進了家門,馬上覺得院子里頭顯得空空蕩蕩的。雖然已經(jīng)知道家里在變賣物件,但心里還是很不是滋味。
丁周氏看到兒子臉色的變化,勉強笑了一下。
“爹呢?”
“書房等你呢!”
見過丁永一,丁廷武依然親親熱熱地叫了聲爹。丁永一也和以往一樣,不冷不熱地應(yīng)了一聲。
丁周氏站在邊兒上,雖然有些擔(dān)心,但對此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這父子倆一向如此。每次丁廷武躲禍回來,丁永一都不會再加以責(zé)罰。但是,打了招呼之后,往往會冷上幾天。丁廷武有意躲著,丁永一有意避著。直到有一個契機,或是家里有什么事兒,或是逢年過年,讓父子倆坐下來,能說上幾句話,才會緩和。一個脾氣犟,一個脾氣倔,這爺倆誰都不會說軟話。
她在這對父子中間圓乎著。一邊說著無關(guān)緊要的話,一邊大聲招呼章禹蓮把孫子國毓抱過來,自己腳下奔著東廂房去接。
章禹蓮早已經(jīng)出了月子,面色紅潤,體態(tài)更顯豐盈。
“三弟,謝謝你送來的蜂蜜。”她說。
“謝啥!”丁廷武接過侄兒,笑道:“蜂結(jié)巢巖隙,冬時收蜜!常在嶗山里轉(zhuǎn),恰好遇上,就收了送來家。若是其它季節(jié),怕也是遇不到的?!?p> 從國毓出生那天起,還是叔侄倆第一次見。他顯然是睡飽了,精神十足,眼神炯炯有神。耳朵白里透紅,肉嘟嘟的小嘴巴,一雙小手握著拳頭,似乎要從包著的被子里掙脫出來。
丁廷武端詳著國毓,愛看越愛。忍不住在胖乎乎的小手背上親了一口。小國毓不怕生,揮舞的小手拍在了丁廷武胡子拉茬的臉,開始笑了起來。
“毓者,生機勃勃、昌盛壯大!毓者,又與育同音,取孕育生息之意。爹這名字取得好!”丁廷武朗聲大笑,“集天地之靈氣,育華夏之子孫?!毙β曃戳?,思之世事時局,他忍不住悲從中來,又道:“國毓,鳥魚之毓山澤!沒有國,哪來的家?沒有國泰,又哪來的民安?華夏大地恩澤四海,千年生息方有我輩。我輩亦當(dāng)以血肉之軀,守鄉(xiāng)護土,保華夏之千年傳承。國毓,好名字!爹這名字取得好!既蘊含千年華夏傳承之意,又隱現(xiàn)丁家軍戶百年不渝之志。俺這侄子長大,必是個有出息的!定然不會像他三爹,活得投鼠忌器、畏首畏尾?!?p> 丁廷武心中難過,又是一陣縱聲長笑。
“武!”丁周氏低聲喚道。她看了看丁永一。
丁永一神色如常,端坐桌前,書卷在手。他伸手取了杯,無聲地呷了一口。最近夜里難以入睡,白天精神不佳,就泡了濃茶提神。茶有些燙,釅釅的,帶著些許苦味兒。丁永一微微皺眉,放下了杯子,把苦味咽了下去。
丁廷武一醒,自覺言重。那日聚義抗德,父子爭執(zhí),他被綁了回來。丁周氏只道他心里還在怨著丁永一。剛才那番話,發(fā)自肺腑,但旁人聽了,遣心抒懷之情,便有了反諷之意。
“娘!爹這名字取得的確是好!”丁廷武心有自責(zé),卻面無愧意。他話鋒一轉(zhuǎn),“看俺大哥取那名字,當(dāng)真是當(dāng)朝做官的派頭?;实叟汕渤鐾廪k理重大事件的官員,叫欽差大臣。領(lǐng)命而行,才叫欽。國欽,是要派到咱丁家辦什么重大的大事兒嗎?”丁廷武見丁永一還是板著臉不說話,索性拉了國毓的小手去扯丁永一的胡子?!暗?,您看您給這小孫子的名字起的多好!日后等大哥、大嫂回家,您給您大孫子重新取個!那可是咱丁家的嫡長子!”
那日,把言學(xué)梅趕出家門,丁廷武是知道的。他故意這么說,是因為他太了解丁永一。丁永一的心里一直都念著丁廷竦。
丁周氏聽了又驚又喜。丁廷武說話做事向來不拐彎,也不知在外面沖撞了哪路神仙,居然會哄他爹了。她心里覺得哪兒不對,忍不住又多看了兒子一眼。
丁永一對丁廷武的轉(zhuǎn)變也很意外。
剛才丁廷武提及長孫的名字,是對了丁永一的心思的。欽,金聲從欠。凡氣不足而后欠,欽者,倦而張口之貌也。怎么能取這樣一個字為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名字,關(guān)乎人的一生命運。丁永一確實對老大取的名字不甚滿意。
但是,丁永一知道丁廷武的脾氣,反抗德軍之事絕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他不能給丁廷武好臉色??善⊥⑽洳怀阅且惶祝ばδ樀臏惲诉^來,再加上小國毓不僅揪胡子摸臉扯嘴唇,還舉著兩只小手,似乎要抱。
他覺得再也沒法裝下去了。
丁永一只得把國毓接了過去,立刻對小孫子笑了笑。他佯裝慍怒,瞪了老兒子一眼。
丁廷武轉(zhuǎn)身,見丁周氏懷里也抱著那個,笑:“這便是茍家的那個叫燎嫚兒吧?!?p> 他抱過招弟,高高地舉在半空,“你這叫燎嫚兒,竟然敢和俺侄子爭嘴!”
丁周氏見了,連叫他輕點兒,別嚇了孩子。招弟在半空中吃著手指,見丁廷武兇巴巴的樣子,覺得新鮮,居然笑了起來。
見她不哭不怕,丁廷武大喜,把招弟送到眼前,仔細端詳,“白白凈凈的,小臉兒也秀氣,倒看不出一點兒愛哭的樣子。”
“那是沒送她回家!”丁周氏也笑,“說來也怪,在咱們家,不哭不鬧的,送她回去就哭。喂飽了,睡著了,也不行。閉著眼睛睡著了,也知道換了人抱。每每送回去,就會哭得聲嘶力竭。幾次聽著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實在讓人揪心。怕哭壞了她,只能又抱回來。”
“果真是叫燎的,”丁廷武點著她的鼻子,招弟笑著更歡了?!白屑毧?,這大錛兒頭,有點兒反骨的意思。長大了怕是有個主意的?!?p> “現(xiàn)在就是有主意的!羊奶摻了蜂蜜都一口不吃。困了非得你二嫂抱,否則定是哭得昏天黑地也不肯睡。幸好咱家國毓憨厚好養(yǎng),否則你二嫂要累壞了?!?p> “娘,不累!念弟常來,是幫了不少忙的。”說著,章禹蓮讓到一邊,招呼道:“來!念弟,叫三爹!”
自從招弟出生,就被丁家抱來養(yǎng),茍家一直念著。那兩口子覺得欠了丁家天大的人情,時不時地打發(fā)念弟送來吃用。念弟人小腿勤,住得又近,天天來往于丁茍兩家,有時天晚就住下了。丁周氏照應(yīng)家里家外,顧著三餐,幾乎抽不出時間給媳婦搭把手。章禹蓮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招弟又是個愛哭鬧的,更是吃力。念弟雖然人小,但懂事又勤快。每當(dāng)招弟哭時,非章禹蓮抱不可,她便擠羊奶、燒水、哄國毓,省了章禹蓮不少心力。章禹蓮一個人喂養(yǎng)兩個孩子,日夜辛苦,有時困乏極了,念弟幫著看會兒,章禹蓮才能偷空小憩。念弟還會悄悄取了兩個孩子的污穢衣服洗了,踩著板凳去院里晾了。臘月天寒,小手凍得通紅,水濺到自己身上結(jié)了冰,也從不吭聲。丁周氏發(fā)現(xiàn),心痛極了,故意沉著臉訓(xùn)斥,可念弟只是笑笑,還會繼續(xù)悄悄地幫忙。
章禹蓮越來越喜歡這孩子。趁著兩個孩子睡的時候,會把念弟拉到懷里,讓她看自己寫字彈琴。過年了,茍家沒給這個女孩兒買新衣服。章禹蓮找出自己以前的衣服,挑了顏色鮮亮的改小,給念弟做了件交領(lǐng)的襖子。
念弟一直都是穿她娘給做的那件土灰色的肥大棉襖,今天第一次換上粉、紅交掩的交領(lǐng)小襖,就像換了一個人。章禹蓮又為她梳了頭發(fā),連丁周氏見了都眼前一亮。
念弟虛虛地收衣袖,膝蓋微蹲,左腳向后退小半步。同時右手掌心壓在左手外,兩手掌心向內(nèi),指尖微握于腰。
她上半身微微前傾,略帶羞怯地小聲道:“見過三爹?!?p> 丁廷武見小念弟施了斂衽漢禮,神情一肅,趕緊把招弟交給丁周氏。他上前一步,還了禮。小念弟這才恭敬地站直身。
小襖沒有襦裙的大袖,但小念弟活學(xué)活用。丁周氏見了,忍不住贊道:“你二嫂,教得好!這么幾天,便中規(guī)中矩?!?p> “還是這孩子聰悟好學(xué)!教了,就反復(fù)練習(xí),襻膊之用也是一教就會?!闭掠砩徱部粗畹埽劾锉M是贊許。
“怎么不見二哥?”丁廷武問。
“你二哥被仲家洼村的私塾請了去做先生,晚些才能回。”
丁廷武聽了哈哈大笑,“茂才爺終于放下面子了!只怕是苦了那些娃,不知要多挨多少板子?!?p> 章禹蓮聽了,也忍不住笑。
她看了看丁永一,接過孩子,善解人意地說過年了,送招弟回去,讓她娘也高興高興。丁周氏抱著國毓一并過去,有意給丁永一和丁廷武這父子倆留下了單獨相處的空間。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