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俊在曾國藩的住所前下了轎,曾國藩和一群部下在門前迎接。
韋俊頭上藍頂子涼帽,一身武將行袍,神采奕奕地朝曾國藩走來。曾國藩趕忙一副笑顏上前抱拳:“久仰韋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韋俊拱手還禮:“曾大帥聲名響徹四海,天下無人不曉!”
“韋將軍請!”
“曾大帥請!”
韋俊被曾國藩和一群部下簇擁著半推半就坐在了上首。
曾國藩和他碰了一杯酒,兩個人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后又是一通碰杯。三杯過后,曾國藩明顯有了些“醉意”。
“韋將軍……”曾國藩瞇縫著眼打了一個嗝,“你說你在你們太平天國里……干得好好地,干嘛非得……改旗易幟,落了個……不忠不義之名,多……多不好!”
韋俊瞟了曾國藩一眼,他知道,曾國藩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想故意寒磣他,想讓他下不了臺。他回答說:“呵呵,賢臣則主而侍,昔日未遇明主,致使在下誤入歧途。而今遇到明主,追隨其后——有何不可?”
“當然,當然。”曾國藩眼珠子一轉,改了話題:“石山嶺一戰(zhàn),韋將軍大顯身手,可把我旗下邢德武一軍打得是屁滾尿流!”他指著邢德武給韋俊看。
“不打不相識嘛!”韋俊一句話搪塞了曾國藩。
“是是是,今后還要和韋將軍并肩作戰(zhàn),為主盡忠呢。”邢德武笑著逢迎著說。
曾國藩依舊裝出一副醉態(tài),舉杯邀韋?。骸绊f將軍……來……咱兄弟再干一杯!”
韋俊沒有舉杯,略一躊躇,脫口道:“看曾大帥身形富態(tài),面似彌勒,定是一點憂心事也沒有,活得可真悠哉!”
聽著韋俊話里有話,曾國藩故做不懂地問:“韋將軍此話怎講?”
韋俊道:“敢問曾大帥,足下有幾個千金?”
曾國藩一怔,心說:“他怎么會問這個問題?”
他一改醉態(tài),滿面惆悵地說:“在下本有一女,名為曾玉,嫁與湖北巡撫之子劉通為妻。唉,誰料我這個小女兒命薄,靖港之役時她隨我出征,卻遭到了你們的埋伏。結果……結果我的座船起火,她在里面……”
曾國藩說不下去了,雙手掩面抽噎起來。
部下們見狀,紛紛你一句我一句地勸說。
“那結果怎么樣?”韋俊似乎對此事很感興趣。
邢德武補充說:“結果……結果師妹她,他命喪火?!闭f著,他也在一旁哽咽起來。
韋俊搖了搖頭,竟然咧著嘴笑了。
座上之人無不愕然,一個部將小聲抱怨道:“韋將軍怎么能這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誰料韋俊聽了這話,竟然笑得更厲害了。
曾國藩刷的一下子從座上站起來,面有怒色地說:“韋將軍,你這是何意?”
曾國藩哭了半天,韋俊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竟然沒有一道淚痕。
“喜宴之上,曾大帥何必動怒?在下決不會無端發(fā)笑,笑自有笑的道理?!?p> “你還來勁了!”邢德武拍案而起,橫眉怒視著韋俊。
“叫他說?!痹鴩梢牡爻蛄隧f俊一眼道。
韋俊絲毫不在意曾國藩是什么表情,故意賣了個關子,一副神秘的樣子說:“在下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壞事要告訴曾大帥,不知您想先聽哪一件?”
“好事……壞事……”曾國藩喃喃自語道,“那就先說好的吧……”
“好事?!表f俊沉思默想片刻,不慌不忙地說:“或許曾大帥和諸位做夢也想不到,令愛她……她還在人世?!?p> “你說什么?玉兒她……她還活著!”曾國藩兩眼放出驚奇而欣喜的光,“這可是真的?”
“在下親眼所見。不僅如此,令愛還過著人人羨慕的生活。”韋俊一字一句地說。
曾國藩急不可耐地追問道:“那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她和在下一樣,也擇明主而侍了?!表f俊神神秘秘地說。
“擇主……誰是主?”曾國藩一臉疑惑。
“那……這可就是那件壞事了。”韋俊莞爾而笑,“大帥,您還聽嗎?”這次,該輪到他刁難曾國藩了。
曾國藩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好事兒還沒說完,咋說變就變成了壞事?——不行,壞事也得聽!“說?!?p> 韋俊又繞了個彎子:“這個主嘛……是大帥您的宿敵。您好好想一想,靖港、六江之戰(zhàn)中,你都敗在誰的手下?前幾天,他才剛剛被洪秀全封了王……”
曾國藩兩眼一瞪,恍然大悟:“李——秀——成!?他……他把我的玉兒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令愛做了他的王娘?!?p> “王娘……什么是王娘?”曾國藩一臉茫然,他對天國中的軍民稱謂根本就一無所知。
“就是你們說的堂課?!表f俊的話很干脆,他暗想:古人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連對手一個最平常的稱謂都不明曉,怪不得你屢戰(zhàn)屢敗。
“??!——”
曾國藩大嘴一張,身子立刻就軟了下來。
要不是幾個部下扶得及時,他非得癱到桌子底下不可。
他渾身打著戰(zhàn),臉色鐵青,黑瘦的臉龐也在不斷地抽動,兩排牙齒緊緊地繃著,從牙縫里反復地擠出這兩個字:“逆子……逆子!……”
“還愣著干什么,快把大帥扶臥房里休息!”
“快來快來!”
部下們你搬胳膊我架腿,把曾國藩抬到了臥房床上。
這往床上一放不要緊——曾國藩身子僵了,兩眼瞪得跟漚似的,牙齒也在不停地上下打著戰(zhàn),跟患了癲瘋病似的。
看見他這個樣子,部下們個個不知所措,他們中的一個一臉驚恐地問韋?。骸绊f將軍,您看大帥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羊角風……”
“你他娘的說句好聽的不行?!”邢德武脫口罵道。
“不用擔心,”韋俊笑著說,“沒什么大礙,你們大帥這是一時急火攻心所致。你們先出去一下,過一會兒我保證讓他好起來!”“哦哦……那韋將軍,拜托您了……”
部下們焦急地站在門口等著,沒過一會兒,就見曾國藩和韋俊從屋里走了出來。
部下們上前一看,大帥精神抖擻、滿面笑容,跟剛剛吃了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