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的記憶是那片蔚藍的天空離自己越來越遠，昏迷的厄拉賽妮無力地枕在娜尼拉爾的觸腕上，灰夢夜驚恐的臉逐漸模糊，接著就是一聲落水的巨響，然后就失去了知覺。
他的意識仍在活動，沒有停止思考，只是思緒如麻，往昔的事情迅速在腦海中浮現(xiàn)。
水下的世界是那么的安靜，耳邊沒有絲毫的聲音，甚至都沒有任何的動靜。
溫和的水元素無聲愛撫著他的肌膚，讓他仿佛置身母親舒適柔軟的懷抱，只是少了一絲溫暖。
回顧這些年，他獨身一人生活在這片冷漠的鋼鐵森林中，沉默地坐在門外迎接晨曦，送走月色。
父親灰木森是世界第一的馴獸師，母親語林智木是著名的語林財團的大小姐，他們掌控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可怕權勢，座上賓都是各個領域的能人異士。
可這些與他太過遙遠，一點都不真切，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毫無瓜葛。
他只是希望能夠回到家里時，迎接他的不再是空蕩蕩的屋子和冷冰冰的盤子，而是父親坐在沙發(fā)上喝著茶，母親在廚房里忙前忙后的溫馨畫面。
他所渴求的只是一點點來自他們的溫暖與關懷，僅此而已。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情感正在冷卻，自己的心靈正在封閉，若不是有了小丫頭的陪伴，他可能會變得扭曲畸形，甚至誤入歧途，成為“深潛者”那樣的墮落造物。
幸好有小丫頭，幸好有宋瀟蕙和錢尹軻，幸好自己意志力遠超常人。
柔軟香甜的觸感從嘴唇上傳來，接著堵在喉嚨里的苦咸水開始倒流，心跳又一次回歸了身體。
他咳出幾口海水，猛地坐了起來，驚恐失措地環(huán)顧周圍金黃色的世界，大口呼吸著夾帶著海腥的潮濕空氣，身體不禁瑟瑟發(fā)抖，沒了一丁點的熱氣。
他努力集中精神，模糊的視線終于清晰，驚訝而感激地看向身邊面帶微笑的黑發(fā)少女，少女那晶瑩剔透的耳鰭折射出七彩的絢麗光芒，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炫目。
他的視線向下落去，意外看到了暴露在空氣中的少女身子，趕緊別過去臉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少女不解地看著他，奇怪地歪著腦袋，好奇地湊了過去，把他的臉別了回來：“為什么要道歉？我救了你，你沒有做錯什么啊？喂，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p> 灰顧洺雖然十分尷尬，但還是冷靜下來，努力集中精神讓眼睛只關注她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低聲解釋：“那個，是我們的道德觀不同，你這樣光著身體，我不該看的?！?p> 少女撇了下嘴，把臉湊得很近，鼻尖幾乎和他貼在了一起。她伸手拽了一下他身上濕漉漉的校服，疑惑地盯著他又一次變得慌亂的眼睛，輕聲細語：“這件事情很重要嗎？我還很好奇為什么你們要在身上披著這些奇怪的布料，不覺得很礙事嗎？”
灰顧洺趕緊仰身躲開了她越來越近的臉，視線再度移向她身后的廣袤大海，感激地低頭道謝：“先不說這個了，謝謝你救了我。之前打擾到你唱歌，真是抱歉啊。”
少女大度地擺擺手，如雕塑般精美的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自豪地挺起了豐盈的胸脯，道：“那件事啊，我不在意的。畢竟你是無意之舉，也怪我沒有注意到附近有人?，F(xiàn)在我都會先觀察情況，然后再上岸。”
她將臉上還殘留著一點淤青的灰顧洺上下打量一番，詫異地又湊了過去，輕輕嗅了一下他肩膀上殘留的氣味，低聲問：“你怎么會掉進海里？陸地生物水性都一般，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主動進入海洋的?！?p> 灰顧洺無奈地嘆了口氣，失落地看向自己破了皮的手心，低聲說：“我是被人打下去的。一只烏賊少女襲擊了我，把我打落懸崖，然后就遇到你救了我?！?p> 少女的眼睛忽然變成了銳利的蛇瞳，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嚇了他一大跳：“她是叫‘娜尼拉爾’嗎？”
灰顧洺輕輕點頭，緊張地問：“對，你認識？”
少女氣憤地拍打身邊的沙灘，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咆哮，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她是個沒有底線的混蛋、冷血的劊子手、罪惡滿盈的屠夫！她扭曲了我的族人，把他們變成了面目可憎的怪物，還讓他們白白送了性命！”
灰顧洺立刻認真起來，小心翼翼地請問道：“能跟我細講一下嗎？”
少女盯了他一會，看到他的眼睛里沒有絲毫的褻瀆和嘲弄后才輕輕點頭，低聲講述起來：“我叫瓏悅，是生活在這片海域的鮫人一族的領導者。我族曾與你們?nèi)祟愑羞^一些接觸，但并沒有完全暴露我們自己，也算是互不侵犯，相安無事。”
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眼神也變得兇狠，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度：“可在三個月前，從海底升起了一種奇怪的紫色霧氣。起初只是在海底礁石附近，我們并沒在意，可是沒幾天就蔓延到了我們所居住的地方，很快就侵染了我們的許多族人。他們開始失去理智，變成麻木不仁的血肉怪物，只知道攻擊周圍的活物。”
銳利的蛇瞳里忽然閃過一道凌厲的殺意，周圍的空氣都冷了幾分，連灰顧洺都覺得體內(nèi)的血液開始凍結。
“然后，她就來了，帶著一群變異的海底生物，不由分說地屠殺我們。只有我和其他少數(shù)族人躲了起來并活了下來。”
“她很快就找到了我們，用我們族內(nèi)那些幼人的性命威脅我們，強迫我們吸入那些霧氣。”
她似乎是依舊無法擺脫那天的可怕噩夢，身體輕顫不止，牙齒也忍不住打著顫，聲音變得低沉難過：“只有我拒絕了，于是她狠狠地懲罰了我，把我的鱗片刮掉了。如果不是與她同行的那個叫‘厄拉賽妮’的保護，我恐怕早就喪命于海底了?！?p> 她痛苦地合上雙眼，無力地掩面嘆息，整個人看起來瞬間虛弱了不少，讓灰顧洺心疼不已，伸手按在了她的光滑的肩膀上，沉默地安慰著她。
她垂下頭喃喃自語，失落地笑了一下：“我之所以在礁石上唱歌，就是為了呼喚那些迷失了自我的同胞，讓他們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但是這么久了，他們?nèi)詻]有回應我?！?p> “再之后就遇到了你，后面的事情就是你所知道的了。”
灰顧洺認真地注視她那雙黯淡無光的漂亮眼睛，嚴肅地問：“你想殺了她為你的族人們報仇嗎？”
瓏悅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瘋狂嗜血的光，露出了鋸齒般的鋒利牙齒，吐著蛇信：“當然想了，我不斷地打磨我的指甲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撕開她的身體，讓她體會到撕裂我的族人時的痛苦！”
她越說越激動，身體隨著劇烈的憤怒情緒上下起伏，頭發(fā)幾乎飛了起來，聲音也更加凄厲：“我還要把她的心臟挖出來喂鯊魚，還要切掉她的所有觸手，拿去賣給人類的餐館，烤成串大快朵頤！我……”
灰顧洺看不下去了，一把抱住了她，低聲在她耳邊安撫道：“夠了，我知道了，我們會為你的族人們報仇的?！?p> 她忽然有些緊張，但又有些興奮：“人類，你說話可算數(shù)？”
灰顧洺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平靜地凝視她那亮起希望之光的眼睛，堅定地回答：“算數(shù)！”
瓏悅感動地看著他剛毅的雙眼，嘴角微微揚起，綻放出幸福的笑臉，使勁點頭，卻語出驚人：“如果你能殺了她，我可以考慮把交配權交給你。根據(jù)以前的聽聞，我們之間并沒有生殖隔離……”
灰顧洺臉色一僵，趕緊轉(zhuǎn)移了話題：“好了，我們可以先不談這個?！?p> 瓏悅頓時有些不悅，使勁推了一下他結實的身體，氣憤地質(zhì)問他：“為什么？傳宗接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而且現(xiàn)在我們的數(shù)量銳減，亟需補充新的人口來維持族群的生存需要，你何必回避這個問題呢？”
灰顧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打馬虎眼，祈禱她別再糾結這些了：“這個問題涉及到的東西并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
瓏悅不解地使勁搖頭，詫異地打量著他：“那是你人類的事情，我只在乎我的事情。而且你們?nèi)祟惒皇强偦孟胫推婀值纳锇l(fā)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嗎？”
“看來你對人類的誤解很深啊?！?p> 灰顧洺覺得他們復仇之前必須先糾正一下她對人類的誤解，不然之后一定會出現(xiàn)什么奇怪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