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這清水樓有一場盛宴,遺夢坊會來批姑娘助興,她們會在酉初進北門。而我——需要一棵鷺草,寅正西門,給駕騾車來之人。若你卻是下了決心,不如做來看看?”錦娘再次恢復(fù)了嬌媚的笑容,香氣瞬間消失無蹤影。
墨染看著那天青色的背影,半天透不過氣來,朝陽一點點爬上雕花長窗,一格一格落在地上,亮的刺眼,她只覺一陣眩暈,這是什么樣的結(jié)果?不過是開了門縫給個機會罷了,墨染扶住心口,她知道對墨家而言,這樣的一個機會已是難得,無論如何都要去拼。
別說那鷺草是這京都里幾近珍寶的存在,就是讓她去摘那天邊的月亮,也是要咬牙完成,事到如今,墨染還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回到家,她就翻箱倒柜的找著家里的細軟。正翻著,尖銳的女聲傳來:“大小姐,你父親還沒入土呢,你就這樣不堪,要隨意處置他的家業(yè)了嗎?”竟是早早去了舊宅的二娘一大早跑了回來,想必是聽了什么,急急跑了回來。
墨染從不與她多言,只管手下不停的翻找,直將柜子門全部打開來找:“我出去辦一件事情。”那些該死的奴仆將外間的東西全部變賣了,二娘也不是善茬,后院的細軟也早就打包帶走,留給她的并不多。
“出去?鋪子馬上就要清算,還要出去?你?”二娘的眼睛死死盯著她的手,胭脂水粉、羅裙,還有那首飾盒子里的十幾顆金珠,各色飾品。她狠了狠心,把首飾盒子最里面的一只盈翠的玉鐲取出來,這是她母親臨終前留下的,如今家里只剩下這些了。
二娘直看得眼睛都直了,“還有這么多?你這是要去哪里?是不是不想回來了?“
她并不說話,只一樣樣地收拾手里的東西,那金邊紗裙太過奪目,不適宜她現(xiàn)在的處境。不如藕荷色白綃紗裙,配著子母白珠一套首飾,畢竟父親還沒有入土。她突然一陣心酸,手底下便慢了些許。
二娘還在那跳腳罵:“好好好!你父親尸骨未寒,你就要撇下我們孤兒寡母的私逃,如今這潑天的債務(wù)都要我一個人來扛?你是要看著我們死了算了是不是?你父親給你這么多寶貝,如今都要一股腦的卷走不是?走可以,把這些東西還有房契地契都留下來?!?p> 她啪的一聲把首飾盒子蓋上,強忍著嫌惡問道:“這些都是母親留下的,我留給你?房契地契?原來你是沖著這些來的?又是誰給你遞了什么話了?那些東西你該知道,父親早早就拿去做了抵押,你以為我手上還能有什么嗎?”
二娘惡狠狠地盯著她:“你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懂!墨家雖然倒了,可是這宅子是私宅,并沒有和那些鋪子一起做抵押,早就有人想買,你一直沒吐口。你那些花花腸子,以為我不知道嗎?早早就為自己謀算好了,想把我們母子撇出去,獨吞這最后的家私!”她說著,一邊突然抹起眼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可憐你弟弟剛會說話,小小年紀便沒了爹爹,一點活命的錢就要被自己的親姐姐算計了去…..”她鼻涕眼淚抹了一袖子,“墨松啊——我苦命的兒啊,我們怎么這么命苦,你姐姐好狠的心啊——”
她這么一哭,墨煙急急走了進來,她彎下腰去摻起母親的手臂,不經(jīng)意避開了那亮晶晶的袖口:“母親,你別這樣。大姐一直忙前忙后,自家骨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她要走,早在父親去世,就,就走掉了呀,何至于還磨到現(xiàn)在?”
二娘呸的啐了一口:“你個臭丫頭,懂個屁!要不是我一直為你們姐弟二人謀算,你們現(xiàn)在只怕光著身子在外乞討去了。什么自家骨肉,你那死鬼爹爹何時帶你們進過書房一起算賬?家里鋪子上的事情只有你這好姐姐門清兒,我們娘幾個算個屁,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你那爹爹把她的嫁妝都準備好了,你呢?你也已經(jīng)及笄,可見你父親給你相過一門像樣的親?”
“母親,不要渾說了,你是傷心糊涂了?!蹦珶煆姄沃Γ按蠼?,你別和母親一般見識,父親出事,她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人都糊涂了?!币贿吅鍎裰?,與鐘嬸一起將二娘連拖帶拽弄了出去。
墨染被二娘這一鬧,剛剛積聚起來的勇氣生生散掉,渾身無力跌坐在炕頭。只是盯著那首飾盒發(fā)呆,直到墨煙走進來,叫了一聲大姐才回過神來。
“大姐,你不會真的丟下我們不管吧?”墨煙輕輕走過來,蹲坐腳邊軟軟地趴在她膝頭,怯怯地問。
墨染鼻子一酸,只覺得膝頭一點潮熱,她伏下身去靠在妹妹的肩頭。少女的發(fā)絲柔軟清香,撫在指尖順滑柔軟。她緊緊握起拳頭,直到指尖在掌心中落下深深的刺痛。不管怎樣,得想法子活下去,為著弟妹,也不能先松了這口氣。
墨染一番打扮早早地立在清水樓北門等候,這門對著清水河,比不得正門的富麗堂皇,不過是下等人出入的便門。依著清水樓生活的平民沿河一溜煙擺開各種雜攤,供給出入的腳夫、藝人、小廝、伙計、廚娘必需品。
墨染那一身裝扮已比平日低調(diào)許多,可站在那滿是菜葉泥土的青磚路上,仍舊顯得格格不入,因面上蒙了一層青紗,越發(fā)惹得那些袒胸露懷的婦人們嗤笑。
“喏,又來個賣的,還是個嫩雛呢!沒得臉見人?!眿D人們擠在一處毫不忌諱的哈哈大笑,不時大喇喇的瞟過來,上下打量著她,直羞得墨染一點點退到墻根兒處,不敢抬頭。
盛世之下,女帝執(zhí)掌民風開化,女子不必于街中避人,也可拋頭做一份工掙錢。京都則更加開放,多有那厲害嬌娘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刹还芎纬未贿@風塵之中女子是上不得臺面的。
“來啦?走吧?!鄙磉叞迪敕鲃?,一眾女子不知從哪里突然出現(xiàn),擦過墨染身邊,拽過她悄無聲息消失在那黑漆漆地布滿油污的木門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