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袁榮與你多年感情，如今只是隨口提起，還這般怨恨。那同樣有著殺父之仇的九爺，面對你時心里到底怎么想？你可確定在他心內(nèi)，這些事都能過去嗎？”
墨煙輕柔的聲音說著，一字一頓卻如利劍一般，直扎入她心間。墨染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只覺得后脊發(fā)涼。是啊，自己對袁榮都無法原諒，又如何求九爺能夠忘記往事？如果這一切都是他的計劃，以他的狠辣手腕，難不成是要將自己與墨家凌遲？
一陣戰(zhàn)栗，是的，九爺有這個能力，他隱忍多年，再一面世，便將傅家?guī)Щ貛p峰，且有過之無不及。
如若真因殺父之仇，借此機(jī)會來報復(fù)，自己尚不自知，竟深深戀上這個男人，想必到最后只會落得死無葬身之地。
窗外一陣風(fēng)過，室內(nèi)溫度突然降下來，讓人忍不住打起了寒戰(zhàn)。墨染低著頭，睫毛顫抖著，那圓桌之上的燭苗爆了個花兒，也漸漸暗淡了下去。
不，不能。她對自己說，還有墨煙，他既將那頁紙筏保留至今，必是感念。墨染咬唇暗暗搖頭，卻禁不住冷笑，可自己之前還覺得那應(yīng)該是九爺?shù)纳倌陙y思而已。
念及此，她猛地抬頭看向妹妹，墨煙扶著門框默默地看著自己，燭光隔了窗紗，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落下了點點陰影。仿佛只是一晃神間，她似乎瞥見那如花瓣般鮮艷欲滴的唇角竟含了一絲笑意，心頭噗的一跳，再定睛望去，墨煙卻蹙著眉頭，一臉關(guān)切地望著自己。
墨染撫著心口，那里跳的厲害，額頭滲出了冷汗。
“大姐，你一向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九爺那里…”
“莫要說了——”墨染突然提高嗓音尖銳地打斷了妹妹的話，喊完才發(fā)覺自己的失態(tài)，忙站起身來，柔和地勸說：“阿煙，我知你是為我擔(dān)心，我會好好想一想?，F(xiàn)今宮中定制正在關(guān)鍵處，等忙過這一陣子，我一定會找到法子的，一定會的?！?p> 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wěn)，第二日天還未亮，朝暮倒派了人來接。說是前一晚，波斯使團(tuán)參加宮宴，才一見著圣上，便都倒地連連叩拜。
圣上奇怪，問起使者為何如此？那帶頭之人，極為恭敬地說了一句話：“星河被天朝的皇帝戴在發(fā)間，必是天上的真主降臨凡間。”圣上龍心大悅，點名叫墨家管事的進(jìn)宮去領(lǐng)賞。
墨染晚間睡得不好，此時正在迷糊，聽見吉兒口齒伶俐地學(xué)說，起初還有一些迷糊，待聽得要進(jìn)宮，一下子清醒過來。
心頭涌起狂喜，這難道是成了麼？小蝶興奮極了，拽著吉兒的袖角嘿嘿笑起沒完。
“快走吧，九爺給您備了入宮的衣物，需要回去漱洗打扮?！奔獌阂彩桥d奮，連連催著墨染趕緊回去。
小蝶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詫異地問：“圣上要這樣早見小姐嗎？”
“你傻啊，要現(xiàn)在宮門外等候，等一層層報進(jìn)去，再待傳召入宮，等閑也要個把時辰的。那入宮手續(xù)極為繁瑣，定要花上半日之久。且圣上日理萬機(jī)，還要候得恰到好處的時間覲見，必得早早殿外候著的。再說平民入宮可比官人們嚴(yán)多了，難不成你還以為是自家串門子不成？”吉兒跟著朝暮曾經(jīng)入過宮，此時挺直了胸膛耀武揚威的斥責(zé)小蝶。
“??？那我們什么時候才能見到圣上?。俊靶〉牭媚敬舸舻?，竟破天荒的沒有罵回去，癟著嘴怯怯的發(fā)問。
“怎么也要申時以后，現(xiàn)在準(zhǔn)備都很緊的?！?p> “??？”
墨染也是吃驚，進(jìn)一次宮要這般麻煩？顧不得多想，趕緊洗漱好，急急地跟著吉兒回了傅家。
朝暮已經(jīng)用了早飯，正在屋里等著她。雖然時辰已是不早，仍沉住氣柔聲勸她坐下用了一碗米粥，那金黃色的米粥溫?zé)峥煽?，熬得起到好處，且算?zhǔn)時間似的候著她。墨染忍住心下酸軟，就著酸筍吃了起來。米粥香甜，饒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覺吃了一小碗。
等到收拾停當(dāng)，坐進(jìn)馬車?yán)?，她還有些發(fā)呆。朝暮看著她直笑，輕輕拉過她的手扣在手心之中。
“怎么？怕了麼？”
“也不是，就是覺得像在做夢?！蹦据p輕搖頭，雪白頸間那粒暗黃色的蜜蠟耳墜便跟著跳躍起來，不是慣常的金邊鑲嵌，而是用小米粒大小的八棱邊琉璃珠子串起，在耳垂下方雕成五瓣花的形狀，精致卻不奢華，反倒將她的眉眼襯得淡雅起來。
“莫怕，雖然咱們工商常被人看清，但這宮中有的是追名逐利之人，只要他們有所求，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p> 九爺話說的霸氣，墨染不禁心安，在這之前，從未聽聞圣上會面見一個商女，即便九爺這樣商界才俊，也未能有機(jī)會面見圣上，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禍？
九爺不經(jīng)心地抬頭捻了捻那粒蜜蠟珠子，手指尖劃過柔膩的肌膚，竟不覺有一瞬間恍惚。墨染卻絞著手指，并沒有察覺，一時間，車內(nèi)安靜下來，只聽著清脆的馬蹄聲在青磚上噠噠噠的想著，天邊一抹青色漸漸透了上來。
九爺看著身邊人，春夏交替，濃碧色的正裝，鵝黃色的領(lǐng)子，不似最初相見時愁眉不展的憂慮。面如心生，墨家如今緩了過來，墨染心思輕了，人整個也舒展開來。此時刻意打扮一番，竟如那初春的嫩芽兒，透著飽滿汁水的新鮮花蕊，嬌艷欲滴，讓人滑不開眼去。
他嘴角輕彎，欲要說什么，車夫突然吁了一聲。外面已經(jīng)有人接應(yīng)，將兩人請下車子，從側(cè)門引入，另有宮人備好了暖轎，墨染看了他一眼，九爺笑了笑，她方鉆入轎中，簾子落下，隔開了兩人。
一路上悄無聲息，偌大的宮禁，便如無人之境。墨染只聽著耳邊唰唰的腳步聲，卻不聞一聲，心下納悶，那簾子隨著走動一顫一顫的，一絲風(fēng)拂來，掀起了一角。
那高大宮墻之下，或站或走皆是人，卻不曾發(fā)出一聲，墨染瞪大的眼睛，一時驚呆了。
轎子在宮道中行走，七轉(zhuǎn)八繞，便如迷宮中前行。走不多時，九爺便已消失不見了身影，只余那一頂小轎孤零零地走著。
高大的紅墻之上，一男一女迎風(fēng)站立，女子嬌媚，男子英朗。身后御花園中，蓮葉綿延，偶有粉戀瑩瑩欲立，紅魚在那蓮葉下嬉戲，在鷺鷥地追逐下擺出一道細(xì)密的水紋。
“看來她是一點都不記得了呢?！蹦凶娱_口，有些悵然。
“那又怎樣，即便忘卻了，可那記憶到底還是落了印的，如今還不是一步步走了回來？”
“也不知這情債到幾世才可還完？”
“嘻嘻。”嬌媚女子身后一尾紅魚躍出水面，引得那鷺鷥高亢地叫了起來。她隨意一瞟，紅魚從鷺鷥嘴邊滑走，歡快地游了開去?！澳闶裁磿r候這般婦人心了呢？我們只管牽了線等著便罷，想那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