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魔打張代合
若說子孫孝順,昨年病榻前哪有個人影陪?
若說子孫不孝,卻沒有虧了她的一日三餐,也沒有拖了她的醫(yī)藥費,還將她的墳修得這樣好?
青桔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司徒起起覺得這一句話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真是無比應景。
司徒起起半日不能說話,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仙哥不知道里面的緣故,心里猜測半天,只以為是因“司徒小姐生于繁華熱鬧場中,從未見過這些蛇啊墳啊,一時被嚇怔住了”。
便在人前取笑道:“哎,你們都來看看我家公子,這會子像是個傻人兒了!”
老人和小孩子們一齊大笑,嘰嘰咕咕有說不完的村話。
一時,老人拿了蛇去了。
小孩子們手拉著手往山上玩耍去了。
這里且只留下司徒起起和仙哥兩個。
頂頭兩棵柏樹上蓋了層層的積雪,銀裝素裹里空氣好寒冷。
司徒起起走到墳墓前蹲著,仔仔細細的用手撫摸著墳碑上的每一個字,數(shù)來數(shù)去共有五十七個。
雖然看不懂,但她兩眼含淚,神情悲傷。
仙哥心里也不想取笑她了,只要催促著走:“左不過是一座破墳爛墓罷了,有什么好看的?論理呢,我原也知道你大約是從沒有瞧見過這些東西,一時好奇,心里便想多看一看。但只是我們還要去看晚晚姑娘,看完了還得趕著走回城,你現(xiàn)在卻愣這里干什么?”
司徒起起道:“你來給我念念這墳上都寫的啥?”
“寫了什么與你何干?”仙哥笑道。
司徒起起聽了這話,心中不禁默念:
與我何干?
與我何干?
早已念了七八遍了。
司徒起起真是沒有想到,她在司徒府里住著的時候,眼睛所看見的每一株名花異草,每一件珍貴珠玉,每一個丫頭,每一頓美味佳肴,這些全在告訴她:她的名字叫司徒起起!
今天終于回到張家灣里,只見草木平凡,珠玉皆無,丫頭不見,炊煙裊裊,但是竟然仍舊有人來告訴她:與我何干?
細細想來,深覺人世難料,早已錯付年華。
當了七十一年的陳園里,她那一輩子過得不好。若能重來,她不會再如此這般。
又當了十一個月多的司徒起起,但是竟也一直糊里糊涂,分不清自己的身份。起先,不能接受;其次,漸漸接受;最后,不過是青桔嘴里說的那一句“東施效顰”罷了。裝千金小姐的樣子裝不來,從說話喝水擦淚到吃飯,沒一個地兒是像的。
到底該怎么辦?
拿著這副絕世的容貌陳園里定然是做不回去了,但心里又舍不下!
可是千金小姐定然又裝不像,自己如今所吃所用,哪一個錢不是人家司徒府出的?為此,這肯定得擔起該擔的責任,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以后的路到底怎么走?
因前塵舊事和以后將來沒有一件事是能想通的,這會子司徒起起不禁便如著了魔了,一會子哭,一會子笑,一會子起來亂走,一會子又躺在墳前。
仙哥縱然心性很大,卻畢竟才十七歲,沒見過好好的人忽然變成這樣。
現(xiàn)在仙哥猛然一見司徒起起如此的模樣兒,于是禁不得六神無主,竟是同樣的慌,看著只怕她出個什么好歹兒。
“這里離家中有半個時辰的路,我如果回去搬救兵,一來一回便就要用上一個時辰了,司徒小姐一個人在這里待這么長的時間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仙哥半天才想明白,“不如就近一家家的敲門問去,只要找到晚晚姑娘便什么都好了?!?p> 于是仙哥開口勸道:“你好歹就在這里等我,萬萬不要去別的地方了。聽話,我現(xiàn)在便去把晚晚姑娘給你找來。”
彼時司徒起起正在墳旁搖左邊那顆柏樹上的積雪,雪落下來,全在司徒起起的身上。
司徒起起的心中一片混沌,已經(jīng)狼狽不堪到了極點,哪還能聽得見仙哥說話……
仙哥只得自己抽身離開,先就去了下面這一戶人家。只見竹籬圍墻,茅草蓋頂。屋子前面都是果樹和田野,后面一帶都是果樹和墳墓。
幸而只在這里便找到了晚晚。晚晚的爺爺把晚晚喊了出來。
仙哥立刻想上前拉了晚晚的手就去后面的“陳園里之墓”那里,但忽一想到自己現(xiàn)在是男兒身,不方便拉的。
于是口里催促道:“晚晚姑娘,六公子在你奶奶的墳前著了魔了??旄胰タ纯窗桑 ?p> 晚晚飛奔似的先一個人跑走了。
仙哥緊隨其后。
晚晚的爺爺身體還算健朗,這會子一聽見仙哥如此的說,便邁著大步子也往自己的妻墳那里去。
司徒起起瘋魔之間忽然先看見晚晚跑來,然后是仙哥,然后又是她的丈夫張麻子。
立刻哭著大喊一聲:“你怎么才來?我這輩子是白給你家當牛做馬幾十年了!”
晚晚和仙哥都以為是在說瘋話,連忙上去安慰。
張麻子卻瞬間頓在梯子上,一時不能再走了。
他的心里有外人無法曉得的思想和念頭。
司徒起起看著自己的孫女兒晚晚,想到病中晚晚不給自己端水之事,便一把推開晚晚,哭道:“你還管我做什么?”
然后只朝張麻子那里搖搖晃晃的跑去。
他們兩個人做了幾十年的夫妻了,養(yǎng)育出現(xiàn)在的子子孫孫,司徒起起對他的怨恨真是甚于其他人一萬倍,一時亂了,竟抬起“司徒起起的手”一巴掌打到張麻子滿是皺紋的老臉上。
張麻子被打得一個趔趄,老腿站立不穩(wěn),直接從土梯子上滾了下去。
“爺爺!”晚晚大叫。
司徒起起眼見枕邊人從梯子上滾了下去,心里才算微微醒轉(zhuǎn),立刻趕下去將躺倒在雪地上的張麻子抱在懷里。
“張代合?張代合?”她小聲的在他耳邊低喊。
張麻子本名叫張代合,因算命被人稱為張麻子。
“你感覺怎么樣?疼不疼?我給你找大夫!我、我不是故意的……”司徒起起眉目低垂,音若蚊哼。
“我沒事。你快從人家身上下來吧,你不知道,他乃是司徒老將軍的嫡親孫子,沒有司徒老將軍就沒有云國今天的盛世,咱們可不能禍害了人家啊!”張麻子已經(jīng)氣若游絲了。
“爺爺!爺爺!”
晚晚一路哭著跑下來。
“六公子,你竟然敢打我爺爺!你什么意思?看我不爽你只沖我來!”晚晚咬牙切齒的對司徒起起說,“我跟你沒完!”
司徒起起抱著張麻子淚眼朦朧,悲傷的喊:“晚晚……”
“滾開!”晚晚去拉扯司徒起起。
“晚晚,你別拉她……”張麻子弱弱的說,“先去縣里叫你大伯找個大夫來瞧我?!?p> 晚晚應了“好”,瞪著司徒起起跑開了。家里現(xiàn)在只有晚晚和爺爺了。大伯一家在縣里住著,爹與后娘一家在別的縣里住著。
晚晚要快點跑,快點跑到不相縣去,不能讓爺爺出事。
但是晚晚嘴角有一抹冷笑。
其實,并不是因為晚晚還愛著爺爺,而是因為當孫女兒的就應該這樣對待爺爺,不然會招惹來不必要的閑話。
晚晚自己都很奇怪,明明自奶奶死了后,爺爺就是她最愛的人了,卻不知道為什么,她現(xiàn)在莫名其妙的就是誰都不愛了,只覺得這些人實在是令她愛不起來。
這段時日滿心滿眼都在思考怎么利用云行歸和六公子走到那繁華熱鬧的富貴場里去。
晚晚已將那日紫清清摘掉她的情根拿去熬湯一事忘得干干凈凈了。
司徒起起對張麻子說:“你在說什么‘從人家身上下來’?”
“我知道是你來了,陳園里,我不會怪你打我。”張麻子說,“村里你上誰的身都可以,或者你托夢來告訴我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事。但是你上他的身就是不可以啊!他是司徒老將軍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