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明日高懸。
周粥瞇著眼地來到藏書閣前,懷中還抱著一個不知裝了何物的土黃色葫蘆。
看守藏書閣的紅鼻子修士照例倒在柱子旁,耳朵微微一動,卻沒有半分要醒過來的意思,翻了個身不讓日頭照著自己的臉。
土黃色葫蘆緩緩地落在紅鼻子修士身旁,周粥小聲說道:“前輩,那猴兒酒我又給您找到一些?!?p> 紅鼻子修士沒有搭話,伸手摸了摸鼻子,隨后便發(fā)出了富有節(jié)奏感的鼾聲。
陽光下,周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紅鼻子修士露在外的半截手臂完全看不出半點血肉的感覺,反倒是有一種玉石之感。
只是這種錯覺來的快去的也快,等周粥再凝神一看,已然和尋常人的手臂無異。
不敢多耽擱時間,周粥邁步進入藏書閣中。
自其被鹿問通知禁足,已過了二月有余。除了每日例行煉丹之外,周粥常做的事便是往藏書閣跑,希望能在那堆早已經(jīng)被翻爛了的書中再找到兩頁自己有用的東西。
半個時辰之后,周粥悻悻地從藏書閣中出來。
顯然一無所獲。
臨走之時,周粥聽到身后人輕哼一聲。
回頭看去,那只土黃色的葫蘆已經(jīng)倒在一邊,顯然其中被稱為猴兒酒的東西,已經(jīng)被喝的一干二凈。
周粥無奈一笑,回頭俯身撿起葫蘆道:“前輩,這好東西可是喝一點少一點,您可得悠著喝。”
倚在門口的修士鼻子又紅了一圈,對周粥的話似是全然沒有聽見。
......
說起這猴兒酒,周粥倒也是偶然之下才發(fā)現(xiàn)的。
后山那片樹林里有好些個粗壯的老樹,周粥被禁足在山無處可去,此地便成了解悶之處。
樹看的多了,周粥自然是能分辨出哪些是原生的樹皮,哪些是后按上的假樹皮。
披著假樹皮的樹一共三顆,分開落在三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方。
周粥起初以為是山上那些修士所為,但是詢問了煉丹房的幾人之后,卻從沒有人見過他們來到此片樹林。
又觀察了幾日確認沒有異樣之后,周粥這才壯起膽子一探究竟。
揭開假樹皮的一瞬間,便有一股果香從其中飄散而出,隨后便轉(zhuǎn)變成了濃郁的酒香。
借著日光,周粥只見那樹中不知怎么已被掏了半空,四處散落著失去果肉的果核。
正下方的凹槽處,倒是積起了不少散發(fā)著香味兒的液體。
周粥自然是不敢嘗試,只是用瓷瓶裝了一些,喂給了那只偷渡過來的猴子。
只是嘗了那么一小口,原本活蹦亂跳的猴子便坐在原地當起了不倒翁,臉紅的如同屁股一般。
經(jīng)過周粥的幾次試驗,他已經(jīng)完全確定那些液體就是由野果堆積而偶然形成的果酒,而且度數(shù)還不算低。
于是乎,抱著一醉解千愁的想法,周粥時不時會喝上一回,也會給山上那位好酒的看門前輩帶去一些。
沒隔幾天,當周粥看到那只猴子抱著大大小小的山中野果往樹里塞的時候,他一下就明白了這酒是因何而來。
這只蠢猴子,自己藏的東西,竟然還能找不到了。
......
“嗝...”
周粥靠在樹邊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滿含酒意飽嗝,隨后只覺得雙手雙腳似乎都不怎么聽自己的使喚了。
好在這果酒醉意來的快去的也快,一般只消半個時辰,便能完全清醒過來。
月明星稀,林間微風吹拂。
周粥的滿腔愁緒,此時都不會給他帶來任何的煩惱。
兩頰發(fā)燙的厲害,唯有扶著身旁的樹干才能緩緩站起身來。
他左右搖晃著,腳下不時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
咔嚓..咔嚓
樹林外有一條小溪,據(jù)說是從靈泉峰流過來的。
水質(zhì)清冽,入口甘甜,最能提神。
周粥原本每每醉酒將醒未醒之時,都會來此洗把臉,再在溪邊坐上一會兒,
泡個腳。
今日或許是喝多了,周粥只覺得口感舌燥,未到酒醒便早早起身想去掬一捧溪水解渴。
他口中呢喃哼著小調(diào),東倒西歪向溪邊行去。
“大王叫我來巡山,我把人間轉(zhuǎn)一轉(zhuǎn)......”
行至林邊,遠遠便望見一道身影默默地蹲在溪邊。
“哦,這么晚了你這只猴子還沒有回去,就不怕他們來捉么?”
周粥瞇著眼打量了一番,只道是那只猴子在玩水。
溪邊那道身影也似乎完全沒有注意身后有一個醉鬼接近,只是借著月光呆呆地望著平靜的水面。
周粥貓著身子緩緩前進,平時他總試圖在背后用這種方式嚇那猴子一跳,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誒,這回可讓我抓到機......”
未等周粥說完,
“是誰?”
周粥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除了錯,眼前的“猴子”竟然口吐人言。
鏘,一道白光自周粥眼前閃過,晃得他睜不開眼睛,下意識撇過頭用右手擋在眼前。
山間吹來的涼風,
脖頸間傳來的寒意,
周粥體內(nèi)的酒意如潮水一般褪去。
醒了,但又沒有完全醒。
劍,
一把冰冷卻秀麗的長劍,
此時此刻,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握劍之人五指修長,一身黑衣黑面紗。
只漏出那一雙眼在外面。
“嗝,不是猴子...”
周粥渾身僵硬,但是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穿過指縫,落在面前之人的臉上,試圖透過面紗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不準看我,不然我殺了你?!?p> 她的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手中劍向周粥脖頸間又送近了一絲。
似乎只要周粥再看她一眼,就要被送上黃泉路。
入夜已久,山間的風縹緲不可捉摸。
呼,
不知何處生起一陣風,吹亂了女子散在兜帽外的發(fā)絲,也吹起了她的黑面紗。
這張臉應(yīng)該生的很好看,
這張臉確實生的很好看,
只是,
為何有一道猙獰地黑色傷痕落在她的鼻邊,落在她的唇側(cè)。
她慌亂地用手按下?lián)P起的黑面紗,
眼中頃刻間便匯滿了淚。
“我說了叫你不要看,我真要殺了你?!?p> 她的話,一字一句落在周粥耳畔。
“我沒有看...”
周粥心道,
“好吧,我看了?!?p> 周粥眨了眨眼。
“很好看......”
一滴淚從面紗之上滑落,握劍的手向前一送。
脖子,有些涼。
這是周粥最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