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照的聲音很慢,但是一字一句很清楚:“我知道你叫姒郁,是個商人,長得好看脾氣好,或許有些銀錢。別的東西……”秦照照斟酌了一下措辭,繼續(xù):“比如你的父母,你平日都在做什么,你很少的那一兩次生氣里流露出的一點(diǎn)點(diǎn)屬于正常人的情緒,都是我覺得陌生的?!?p> 從一開始秦照照認(rèn)識的就是不完整的姒郁,她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又是為什么滅掉秦府滿門,也不知道他那張溫柔面具之下是什么樣的性情,更不知道那些看似深愛舉動之下藏著幾分淺薄真心。
不過想來她秦照照又有什么值得姒郁做到這個地步的。
姒郁的左手動了動,他忍著胸口綿密的疼痛漫無邊際地想,果然是這樣。
她比他想象中更細(xì)心。
一陣秋風(fēng)打在窗棱上,發(fā)出“呼呼”的聲響,秦照照開始昏昏欲睡。
她今日原本落了水精神不濟(jì),腦子里還擔(dān)心這個擔(dān)心那個的,強(qiáng)撐著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錯了。那種讓人安心的檀香無孔不入,讓她從重生以來一直繃緊的神經(jīng)意外得到了短暫的放松。
沒多久秦照照的呼吸就平穩(wěn)下來,她最終沒等到姒郁的回應(yīng)。
……
平陽公主府有人落水的消息一夜之間就傳開了,萬俏和她爹戰(zhàn)戰(zhàn)兢兢受寵若驚送走了一波又一波來慰問還有探聽情況的人,茶葉都喝完了好幾包。
萬老爹是個閑職,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當(dāng)官的和這樣大的陣仗,他趁著得空的間隙苦著臉抹了把頭上的汗:“閨女,你這是做什么了,怎么這么多人來?”
萬俏心里也害怕,她把那個穿黑色腰間別長刀侍衛(wèi)的話在心里背了一遍又一遍,倒茶的時候嘴里還在嘟囔:“我在湖邊沒站穩(wěn),秦三姑娘拉了我一把腳底打滑掉下去……我就是閑宴會太悶出來透透氣,剛一到湖邊就滑了一跤……”
她一邊背一邊心里自我懷疑:到底是有人推了她一把還是她自己腳滑。
背著背著又覺得不太對勁:她不是還在湖邊站了一會兒,怎么就成了一到湖邊就腳滑了呢?
萬俏全神貫注,根本沒聽見她爹喊她的聲音,她一想起來面色冷肅站在她身前要她想活命就在公主府派的人面前好好說的冷面侍衛(wèi)就打哆嗦,到底還是知道自己可能卷進(jìn)了什么事里頭,明智地決定照做。
啊,累死個人了。本來她應(yīng)該去秦府看救命恩人,但是姒府來人說要她家派個人去秦府知會一聲就說秦照照在萬府好生養(yǎng)著。
萬俏一頭霧水地做了,做完才想起來秦照照不在秦府也不在萬府。
這件事很快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按說一個沒落世族家的養(yǎng)女落水還被救上來本來不是什么大事,問題就出在秦家雖說逐漸遠(yuǎn)離朝政但家中還有個有兵權(quán)的嫡子,而且這位嫡子一向疼愛秦家三姑娘。自家妹子少了一根頭發(fā)絲都會滿北玨找人打回來的那種。
姒郁下去救人的事雖說瞞得嚴(yán)實(shí)但在場那么多世族公子小姐都見著了,隨便一兩個多嘴的提個幾句事情原委就差不多了。肌膚之親是肯定有了的,又加之同姒郁的婚事,秦照照再次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
秦照照本人倒是沒什么感覺,她蒙著頭在姒郁床上睡大覺,比病患姒郁睡得還香,直到喬管事在外頭敲門才迷迷瞪瞪睜開了眼。
她看著屋里熟悉的陳設(shè)沒緩過神來,下意識叫了聲“姒郁”。
外面進(jìn)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梳著雙髻兩頰圓鼓鼓的,她輕手輕腳把漱口水端進(jìn)來:“姑娘,奴婢叫春呦。公子有事在書房,您若是餓了奴婢就叫人端吃食來?!?p> 秦照照心里誹謗姒郁傷那么重第二天就下床,然后又想起來昨晚姒郁問她是不是害怕……
秦照照用被子裹住自己在榻上打了個滾。
她一遇見讓自己覺得熟悉的溫和姒郁警惕性和智商就直線下降,控制不住的想親近和依賴對方,這樣下去再過個幾天沒準(zhǔn)姒郁就知道她是重生的了。
不過這事太玄乎,應(yīng)該沒人會信。
秦照照坐起來,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來她落水被救的事情指不定被怎么編排,還有姒郁眾目睽睽之下攔腰抱她的事情——雖說事急從權(quán)但對名聲總是有影響的。
秦照照死了一回到不太在乎這些事,她壓根沒把姒郁當(dāng)別人。
大概是早上起來陽光太好也可能是昨天說完想說的話心情好,也可能是姒郁昨天帶傷救她讓她心里有種不一樣的感覺,秦照照卷著被子坐在床邊突然就覺得深深的不甘。
她也不是第一次不甘心了,前世陳伊絮剛進(jìn)門的時候那種言語無法形容的排斥感現(xiàn)在秦照照都記得很清楚——她殘忍地認(rèn)識到,從那天起,姒郁不再僅僅屬于她一個人了,或許他會對另一個女子彎著眉眼笑,會在危難時刻為另一個女子擋刀。
現(xiàn)在光是想想都是不能忍受的東西,秦照照沉著臉陰測測踹了一腳床沿。
憑什么就因?yàn)橐院罂赡軙l(fā)生的事情否定開始呢,她既然知道未來的走向就有無數(shù)種方式去改變不是嗎,宋遠(yuǎn)安和萬俏的事情不就是例子嗎?退一萬步講事情真的發(fā)展到那個地步不讓秦家插手即可,要將姒郁拱手讓人實(shí)在是不可能。
春呦看著秦照照踢出去的鞋子呆了一呆。
秦照照訕笑一聲收回腳,輕咳:“帶我去找姒郁?!?p> 至少現(xiàn)在她看得出來姒郁喜歡她,而以姒郁的性子最終一定會娶到她——只是手段溫和與否的問題,她從來相信姒郁有這樣的能力。
她一開始就知道拒婚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jì)。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總之不會有比上輩子更慘的結(jié)局。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一定會問問姒郁,為什么愛上陳伊絮。
終于想通了之后秦照照長舒一口氣,連日來壓在胸口的郁氣都散了不少。
她一把把被子掀開下床穿鞋,穿到一半猛然抬頭問春呦:“秦府沒派人來找人?”
春呦放下手里的盤子裝作沒看見凌亂的床鋪和明顯兩個人睡過的痕跡,她目不斜視將自家公子的話原封不動轉(zhuǎn)達(dá):“昨日萬小姐感激姑娘救命之恩特邀您去小住?!?p> 秦照照剛要說話春呦就接上了:“公子還說若是萬府的事已經(jīng)處理好了,讓您不必?fù)?dān)心?!?p> 秦照照聽著前一句話嘴角抽了抽,瞅著春呦一本正經(jīng)睜眼說瞎話的樣子很是無語,她不用想都知道是姒郁隨便幫她找了個理由。
瞅了半天春呦臉上神色沒有一絲一毫變化和心虛,秦照照終于敗下陣來,有氣無力地?cái)[了擺手:“小小年紀(jì)這么深沉做什么。行了,帶我去找姒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