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正僵持,忽然聽見外頭下人跑動的聲音,再過一會兒就聽見管家在外頭哀嚎:“老夫人沒了——”
我心往下一墜,抬手把成懿便收進了伏魔袋中,往奠堂跑。
傅小六帶著弟弟們在老夫人的靈堂前燒紙,滿目白色,家中下人正在將老夫人的遺體請入棺輦。面前的火盆將傅小六的臉色照得一明一滅,他臉上掛的淚珠也跟著一明一滅。
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按道理說,這單生意也就算結(jié)了,可我不知道,大家如果是朋友,這賬該怎么算,我現(xiàn)在這么走了是不是也不好。
我走到傅小六身旁,想大小安慰兩句,他卻凄凄慘慘地對我報以一笑,我被那笑弄得喉頭發(fā)緊,一句話說不出,只好跪下來,幫他燒紙,把火燒得旺旺的。
正燒著,忽然有個下人闖進來,大聲喊道:“小公子也不好了——”
傅小六一驚,彈身起來。我也站起來四周望了一圈,果然不見傅清年的身影。
傅小六顧不上問,立刻沖去傅清年的房間。我也跟上去。
傅清年果然十分不好了。我心中犯疑,怎么會這樣,這孩子身上鬼氣清了,該慢慢轉(zhuǎn)好才是,怎么會像老夫人一樣,就此達了大限呢?
大夫看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急的一頭是汗。過了一會兒,傅夫人才施施然走進房來,問一句小九怎么樣了。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傅小六一眼,傅小六也看了我一眼??晌覀兪裁炊紱]有說。
我懷里的伏魔袋忽然鬧騰起來,我都快壓不住了,成懿這狗東西,不知道想干什么。
大夫最后下了通牒,告知傅夫人和傅小六,小公子怕是救不回了,還是早些準(zhǔn)備后事的好。
屋內(nèi)又是哀嚎一片,傅夫人也裝模作樣喊了兩聲,傅小六沒哭,他突然看向我:“小觀花,你能救小九嗎?”
我?我只是個驅(qū)鬼的,他肉身達了大限,我又不是大羅神仙有救命金丹,我怎么救?可我看傅小六那表情,我實在不忍心這樣回答他。
見我猶豫,傅小六忽然抓住我的手哀切地懇求道:“小觀花,你放心,要是救了小弟,傅家上下一定會報答你——銀、銀錢一定不會少你的——”
這話說的。
給我再多錢,救不了還是救不了啊。
我剛準(zhǔn)備拒絕傅小六,伏魔袋忽然一動,撞擊我的胸口,差點給我撞出一口老血來。成懿這狗東西,到底想干什么?!
……莫非……莫非他有法子救人?對啊,他好歹是個鬼仙,說不定有辦法。
我應(yīng)了傅小六,以做法為由將他與一干人等都趕到屋子外去等,然后畫現(xiàn)行陣,將成懿放了出來。
成懿罵罵咧咧地出來,我將陣型收緊:“你別啰嗦,我不是放你出來玩的!快說你是不是有辦法救人!”
成懿甩了甩他那大袍子,頗為不在意的看了傅清年一眼,“老子是有法子救,就看你讓不讓我救?!?p> “說什么廢話,你能救人,我為什么不讓你救。成懿,這事本就因你而起,你若救了他,這也是你的功德?!?p> “臭丫頭!誰讓你直呼朕的名諱的!”他惱道,“而且老子說了,這是他自己的命數(shù),命就到這兒了,與老子何干!”
“你——”我懶得與他分辨,“你到底救不救人!”
成懿抱臂似笑非笑地望著我,“這條命老子是救不了了,可不讓你那小朋友——”他沖屋外努了努嘴,“過分傷心,老子還是有辦法的——”
“什么意思?云山霧罩的說些什么?直截了當(dāng)點兒!”
“行吧?!彼局绷松碜?,忽然眼放精光,“你放了我,讓我附到這小東西身上,他不是就死不了了?”
“不行!”憋了半天,原來打的是這個鬼主意,“我看你是永不想回正道了,居然還在打生人的主意。”
他冷笑一聲,“老子是想修正道,可是——”他咽下去半句話,“老子總得先活下去吧!你要不樂意就拉倒,那你就看著你的傅小六難過死吧!”
我眼前閃過傅小六方才在靈堂的樣子,一身孝服,臉比衣服還白,眼神比臉的蒼白還顯空洞。這樣接連打擊,這個傅六公子會不會從此就蔫兒了。要是能緩一緩,等他奶奶的事情過去了,過段時間再讓他知道他小弟弟去世,是不是也算個辦法。
“你快點兒拿主意,趁這小子還有一口陽氣在。否則等他死了,你還得另費功法助我附在他身上。”成懿見我有些猶豫,忙打邊鼓道。
我想了想,這事著實也不傷著誰,就這么辦也未嘗不可。我道:“好,我答應(yīng)你。但得讓傅小六他們見這孩子最后一面。我問你,你可懂得回陽術(shù)嗎?”
成懿撇撇嘴,“懂是懂,可你我還未結(jié)血契,老子憑什么要幫你——萬一你出爾反爾——”
“行,你再啰嗦,咱倆不用談了,你就等著變成魘丹吧!”
“哎——哎——我也沒說不幫啊,你這個爛脾氣——以金火為陽,起九行六格陣法,這孩子命相屬水,以水陰為靈漫灌此陣,陣成,以行法之人血氣催動靈陽咒,開啟他的天門,此咒會直達命心,就成了??勺疃嘀我混南銜r間?!背绍猜唤?jīng)心地說回陽之法。不愧是個活了快一百多年的老東西,知道的還真多,這種逆天反命的東西是張口就來。
我準(zhǔn)備行法。成懿忽然湊過來陰陽怪氣地說,“你這樣強行回光返照,會縮短他的命程,你知道的吧?”
我懶得理他。我自然知道。可若傅清年由昏迷中死去,連一句話也留不在陽間,對這個小孩兒來說也太可憐了。畢竟陽間十二年走了一遭。而且,我做事雖然沒甚規(guī)矩,可總覺得,也該讓傅小六和他真正的弟弟話個別,了了塵世這段緣。
可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問成懿,“傅清年死了之后,出了七日,尸身就會腐化,你附在他身上,遲早吸收不到任何精元,你能附多久?你怕不是借機想要從我手上逃了吧!”
成懿嗤笑一聲,“這個不用你管,老子偷了城隍的不死岐玉,自然能保尸身周全。你怕我跑,待我附上去我倆就行血咒不就完了。臭丫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子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嗎!”
這還差不多。我放了心,開始行回陽術(shù),將傅清年已然飄在陰陽之界的魂魄召回。不多會兒,他就轉(zhuǎn)醒了。
我將傅小六他們叫進來,由他們說話。
傅清年畢竟是個孩子,并不知道后面的路是什么。傅小六只會問他哪里痛不痛,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也不知道前面將會發(fā)生什么。
那給傅清年看病的大夫像看怪物一樣望著我,眼神中透露著幾分不信,又透露著幾分敬佩。這瀕死奇癥被我這毛頭丫頭看好了,我想他應(yīng)該是想立刻跪下來拜我為師吧。
我只好尷尬地笑笑。這實在也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