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怎么會死了?!
不是破了凌瑞津的禁令,將這些魂靈都釋放了,他們應(yīng)該魂歸本體才是??!什么叫作都死了?!
傅老二也是十分震驚與不解,急急詢問他師叔。
秦艽幽幽地嘆一口氣:“你們怕是著了凌瑞津的道了。你們破的不是他的禁令,而是一劍刺穿了紙人命門,一劍致魂飛魄散……還歸什么本體……”
怎么會這樣……
難怪……難怪凌瑞津并未多做阻攔……他真是豁出去了要拉我們下水!幾萬陰兵啊!盡數(shù)死在我與傅老二手下!
可那姚之善——他為什么——為什么要那樣蠱惑我?難道他不想活了嗎?!
對……對……他是不想活了……他和那幾萬人,早都不想活了……他們該是受了什么樣的苦,才會那樣的絕望……
他們,只是想要解脫……
可我該怎么辦?!是我殺的他們!我?guī)煾附涛?,做事不必言必正道,迂腐道學(xué),可必須得對得起天地良心,這樣人活著才能堂堂正正,開開心心,吃嘛嘛香。
可我,我方才做了什么……?
“小觀花?”成懿忽然低聲喚我。
我茫然地看向他。
“你眼淚落下來了。我擦不到,你自己擦一擦。”
眼淚……?自小六死后,我的眼淚好像變多了。從前的我,很少哭的。師父走的時候,我也只是覺得空洞,就像身體的一塊什么缺失了,可是我沒有哭。
我在哭什么呢……?
忽然間,我耳內(nèi)一陣轟鳴,像有什么狠狠刮過。再后來,就什么都聽不見了。秦艽說什么,成懿說什么,郎希說什么,都聽不見了……
一連三日,宋茲的兵都在揀收尸體。聽成懿說,金陵城外,尸堆如山,血水橫流,腐臭熏天,烏鴉禿鷹成群。傅老二一聲不吭,一口飯都不吃地等了三天,終于在第三天上,等來了他兩個弟弟的消息。
都沒了。
還有他的同門,也都沒了。
他刺向紙人命心的那一瞬間,就都沒了……不僅是此世身亡,而且是魂飛魄散……
成懿說,傅老二的心前幾天還知道痛,這幾天已經(jīng)麻木了。說他在屋頂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管是不是下雪刮風(fēng),整個人呆呆的。有時候一天坐下來,覆了一身的雪,就像一座雕像。人人都去勸他,他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傻了。
傅瞿年主持了小七、小八的葬禮,宋茲也過來幫忙,葬禮尚算風(fēng)風(fēng)光光。可他們不知道,沒有意義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葬禮那幾天,正好是農(nóng)歷新年。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聽成懿說,金陵城打了勝仗,老百姓們正歡欣鼓舞,城里燈籠高掛,鞭炮聲鳴,很是一片祥和氣氛。宋茲還貼了布告,為了讓老百姓過個好年,特地開軍倉放米,老百姓個個感恩戴德,直呼千歲。
除了傅家。泡在一片哀寂里。這一片哀寂,不過一個月前,才剛剛發(fā)生過。
傅老二師父交代他的那句話又縈繞在我腦子里:傅家的事你別管,自有其因果。
什么因果呢……?傅家人并未造孽,卻一個一個枉死,是何因果……?可我看到成懿的一瞬間,我忽然有些懂了。
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傅家欠下的孽債,終歸是還在這一輩人身上了。我又想到水書先生說的話,為求后世昌明,合族甘受奇苦……
總要用一些人的犧牲去換取另一些人的騰達,這樣究竟值得嗎?我理解不了。我能理解的還是我?guī)煾傅哪蔷湓?,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過好自己的當(dāng)下,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娑衣為了安慰我們,做了很大一桌子菜。
可我還是什么都吃不進,本來我就吃不出味道。傅老二在屋頂上坐了幾天,我就在床上躺了幾天。
躺到第十天,我起來時發(fā)現(xiàn),我是真的聽不見了。頭幾天還能斷斷續(xù)續(xù)模模糊糊聽到幾個詞。如今,是完全聽不見了。
成懿他們的推論對了,我的九識會一個一個棄我而去?,F(xiàn)在,我連解風(fēng)鈴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但好在,我還剩陰陽眼,還能與成懿秦艽他們在空明中對話。
我不禁覺得老天爺很有意思。我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能和人交流了,卻能和鬼們交流。
那天我正坐著發(fā)呆,傅老二進來了。成懿怕他看出什么,從空明給我傳話。
傅老二說,他要帶上我去西洞庭一趟,找他師父給我治眼睛。
其實我明白,他去西洞庭,不只是為了治我的眼睛。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只有他師父才能知道因果,指明后路。
按理說,我應(yīng)該躲著傅老二,以免他看出什么來,我將傅小六渡化為鬼仙的事,就包不住了??晌疫€是想跟著他去西洞庭。莫家女嬰的事我仍沒有放棄,我要抱回莫家女嬰,才能再回到酉埝村,回到我?guī)煾葛B(yǎng)我的地方。可當(dāng)務(wù)之急,我也想看看他這個了不起的師父,能不能指一條路,讓我們找到凌瑞津,奪回天門盞。
我應(yīng)道:“好?!?p> 成懿在空明罵罵咧咧,罵得我腦子一抽一抽的。
秦艽抓到了沈子爵,用他的血起了尋魂陣,指的方向大略是往西,我們可以同一段路。郎希不再嚷嚷著要殺秦艽,但盯秦艽還是盯得很緊,所以也跟著她一路。
于是我們一同出發(fā)。
一路上,好在成懿手中還有水書先生托渠鳥送來的天門盞靈水,那水灌入我耳中,我便能暫時分辨人聲音律,不至于在傅老二面前露餡??赡撬奈兜乐鴮嵅惶?,有時候流入口中,我雖嘗不出味兒來,但急感一陣惡心。是以若非必要,我還是很少用那個靈水。所以一路上我是聾一陣,好一陣。經(jīng)常和傅老二雞同鴨講。好在他一直都覺得我是個奇葩,也沒多想。
走了十幾日,我們本該在得望隴分手,卻在得望隴遇到了個熟人——紫蓬鎮(zhèn)沈小公子,沈子昂。
玄都高興得蹦三丈高,沈子昂十分不解:“小妹妹,我認(rèn)識你嗎?”
玄都羞羞澀澀:“小哥哥,我叫玄都!”
成懿吐了。
我拉過沈子昂問他:“你怎么到這兒來了?跟誰來的?”
誰想到這個小公子忽然倒地一拜,道:“師父,徒弟可算找到你了——”
我傻眼了,誰是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