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懿和水書先生并不知道我與凌瑞津之間的約定。那晚凌瑞津下了結(jié)界,無人知曉他來過。
他們只是感嘆傅小六功力的突飛猛進(jìn)。成懿酸話說了一籮筐,大概就是不服氣傅小六比他強(qiáng),說傅小六一定是修了邪法。小六被他擾得不勝其煩,只好拉我出來做擋箭牌。那我只好隨手甩了個禁言,成懿被封了口,氣得滿臉通紅,賭氣走了。
水書先生在廊下,喝茶,笑得“咯咯咯”。
“水書先生?!蔽覇舅?。
“嗯?”水書先生笑瞇瞇地倒了杯茶,遞給我。
我接了,喝了一口,仍舊是娑衣那日備的春茶,道:“那日看《萬世書》不小心看到——據(jù)說,水書先生,能觀未來?”
水書先生抿了一口茶,微微笑道:“據(jù)說,觀花姑娘,能看過去?”
我二人都笑了。
水書先生將小火爐的炭火撥了撥,火旺了些,水咕嘟咕嘟地冒泡。
“沒有看得準(zhǔn)的未來,沒有看得透的過去?!彼畷壬馕渡铋L地道,“只有現(xiàn)在?!?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水書先生的眼睛,是那種很深邃的,好像包含了很多道理。
他道:“小觀花,無論你是不是槐嬰,都不改變你是小觀花的事實(shí)。只要記住這一點(diǎn),你便知道往后的路該怎么走了。與其幻想虛無縹緲的以后,不如看著腳下的路。”
我抬頭看了看天,長舒一口氣:“可是先生,小觀花并不一定就是我。我連個名字都沒有,我不知道我從哪兒來,我父母是誰,我為什么天生有陰陽眼。我現(xiàn)在唯一確定的事居然是——我是槐嬰,天下第一大教派無道派談之色變的槐嬰。是,如今是什么都沒有變,可無道派代代教宗難道都是蠢材,會懼怕一個什么力量都沒有的槐嬰嗎?如果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我想逃是逃不掉的吧?先生,這世上最簡單的事情,就是自欺欺人吧?”
“你想找自己的身世?”水書先生果然很機(jī)敏。
我點(diǎn)點(diǎn)頭:“我想去一趟漠北,我要知道自己是誰?!蔽一仡^看了一眼,成懿還沒回來,“但不能帶成懿去。正好娑衣要和宋茲成婚,留他在這里吃喜酒。先生如果愿意的話,能否陪我走一趟漠北?”
傅小六這時湊上來,道:“我也去?!?p> 三個字,說得斬釘截鐵,不是在請問我,而是肯定。
我點(diǎn)點(diǎn)頭,傅小六笑開了花。小六要是跟在我身邊,我倒是放心一些,離凌瑞津越遠(yuǎn)越好。水書先生,懂得多,于我而言就是一個最牢靠的長者,有他在身旁,我會感到很踏實(shí)。
至于成懿……他不能跟著我去。我說不上來為什么,可是我偶爾做事,與成懿也有不合,尤其是在渡化傅小六之事上,我們有著很大的分歧。他偶爾會和傅老二統(tǒng)一立場。
若此去被他發(fā)現(xiàn)我的目的是要破掉我?guī)煾阜N下的槐花藏,恐怕他誓死都會攔著。畢竟,那是我?guī)煾缸詈蟮倪z命。
三日后,我留成懿在金陵吃娑衣和宋茲的喜酒,我和水書先生、傅小六趕往漠北。我交代他,因他腳程快,所以留他下來,等他吃完喜酒,再來追我們。實(shí)際上,我趁成懿不備,以血契宿主的法令,對他下了金陵禁制,使他不能出金陵。不知道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會有多生氣,恐怕要大罵我三天。但我也算是很好心了,我拜托水書先生給他做了好多靈力點(diǎn)心,夠他過嘴癮的了。
我們行至敦煌時,天兒已經(jīng)熱起來了,再加上敦煌多風(fēng)沙,天氣就更燥熱。而傅小六,依舊穿著他死的時候穿的那身毛領(lǐng)大袍子,我看著都熱。剛渡化傅小六時,我天天都想見他,見到他就覺得很安心,很高興,可如今,我每見到他,心中都萬分難過,堵得慌。
水書先生挑了兩個甜瓜,招呼我吃,我啃了幾口,嘗不出味兒來。
我心中一驚,我不知道自己是因?yàn)樾那椴缓脟L不出味兒,還是我的九識,又開始凋敝。
夜靜無人時,我起身打坐,想要通過地佛果來對抗城隍法令。如果七羽有此功效,那么地佛果與天門盞同宗同理,沒有道理不可以。
我回想任紛紛教我的法子,開始催動地佛果。我與它已經(jīng)十分契合,它漸漸地從我額頭出析出,蓮花瓣合為一顆單珠,我催涌內(nèi)力,地佛果將其吸收,復(fù)又反哺,我在它的滋養(yǎng)下,深感一陣清明。那感覺,就像是在極熱如火般的沙漠走了一百年,忽然沉入一眼甘泉一樣。我貪婪地吸收著它給我的能量,我甚至能感覺到我后背的七羽在漸漸蘇醒,它與地佛果相互照應(yīng),甚為契合。
我正深度運(yùn)功,忽屋外走過一人,那人喃喃自語:“怪哉怪哉,活了幾十歲,頭一次看見這月亮是血色的……”
我因此話分身,心神不穩(wěn),只好趕緊撤回功力,收回地佛果,以防走火入魔??晌胰耘f受了反噬,內(nèi)力受損。
傅小六這時忽然現(xiàn)身,急急地問我怎么了。
我猜想,這傻小子一定是一夜未睡守著我,這才如此及時地出現(xiàn)??晌倚乜诙铝艘粔K石頭一樣,答不上他的話,只能靠在床沿大喘氣。
傅小六還不算傻,趕忙找來了水書先生。水書先生睡得迷迷糊糊,一見我很是一驚,急忙打坐運(yùn)功,給我療傷??晌覛庋康脜柡?,水書先生似乎根本壓制不住。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讓開吧老頭子,以你那點(diǎn)兒本事,哪能壓得住她???”
——是凌瑞津!他竟跟著我們來了!
凌瑞津的功力果然更強(qiáng),不出一盞茶時間,我內(nèi)息已經(jīng)調(diào)勻,舒服多了。
凌瑞津收功法,道:“知道你為何會氣息紊亂嗎?你以槐嬰之力召喚血月映天,哺喂地佛果,確實(shí)可以令本體功力大增,可你別忘了,你身上被寧淼種了槐花藏,那東西就是要克你槐嬰之力的,槐花藏未破,強(qiáng)行引發(fā)功力大漲,你總有一天會像一個——一個什么呢——”他假裝思考,一臉賤兮兮地,“哦,像一個吃撐了的蛤蟆一樣,嘣——就炸了!”
雖然很想扇他兩巴掌,但凌瑞津的確解了我長久以來的一個疑惑。原來血月映天,不是我每次都能湊巧碰上,無論是渡化傅小六,還是進(jìn)入水族禁地,都是我將它召喚出來的。這便是不為人知的槐嬰之力。也難怪我出生之時,就帶著血月映天的天象。
“你跟過來干什么?”我反問他道?;仡^看了一眼傅小六,“是你沿途給他放的信號?”
凌瑞津嗤的一聲,似笑非笑:“我凌仙堂要找什么人,還用得上他?”
他繞著我走了一圈:“你放心,總之,我不會害你。等你破了你的槐花藏,咱們再說別的事?!闭f罷悠悠然走了。
水書先生一臉凝重地望著我:“你要破掉你師父下的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