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道派的教宗……?
我道:“見是見過,遠遠的看到過,是一個胖子,怎么?”
“胖子?”秦艽低頭喃喃,“難道這些年發(fā)福了?”
藕精,不,成懿走過來,擺了擺手:“算了算了,這檔子事不記得就算了。你也別找什么小道士了,咱們就在這小桔山住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挺好?就像當初在天門山一樣……”
玄都和沈子昂湊過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好像很希望我留下來。
秦艽道:“成懿的話也有道理。你最好是不要露面,否則無道派又……這小桔山雖然偏是偏一點,條件艱苦一點,但好在沒人知道。你啊,成懿啊,都可以在這里好好休養(yǎng)。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p> 成懿撇撇嘴:“只怕是再過一百年,還是一條好藕。”
秦艽在茅草屋外挖了一蓮池,成懿畢竟是藕精,偶爾還是要泡泡水,她還種了土豆、西紅柿、青椒這些,打理得很像那么回事。晚上她下廚,給我們做了炒土豆片和炒西紅柿,手藝還不錯。
夜了,她點著燈督促沈子昂看書,玄都在一旁磨墨,成懿在蓮池泡著,我站在院子口,看月亮。
他們真的很像一家人。雖然這家人奇奇怪怪的。而我,此時此刻特別像一個外人。對我而言,他們還不如我賣花賣肉的朋友熟悉,十六年了,他們想必對我也很陌生了。我仍很想找到那個小道士,因為我的記憶里只有他,他就像一個錨點,只有找到了他,我才能在這片記憶的海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不必再漂泊。
我想了一夜,還是決定離開。我留了一封信,一大早就下了小桔山。
不知不覺,我依舊走回了金陵城,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那里很熟悉。我找了家面檔,坐下來吃面。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出許多我和一個道士一起吃面的情景。那道士好像很喜歡吃面。可總是模模糊糊的,抓不住。
正吃著,街上忽然來了許多官兵,敲鑼打鼓地要抓什么觀花婆。我隨手抓了個看熱鬧的人,問他這是怎么回事。
那人唆了口面,答道:“你不知道嗎?朝廷以觀花為邪派,過一段時間就要清理觀花婆。都說這觀花婆不是什么好東西,專干一些傷陰鷙的勾當,所以為朝廷所不容?!?p> 我細想了想,秦艽他們管我叫“小觀花”,難不成我以前也是干這行的?可我打量了一下自身,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能,也從未有過抓鬼的本事啊。難道失憶了,就連吃飯的玩意兒都忘了?
可如今看來,還是低調(diào)點好。
我給了面錢,又在小巷里順手牽羊了一件斗篷穿上,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了。
可正當我游街串巷時,忽然聽見有人叫我:小觀花。
我打了個激靈。不會這么寸吧。
我回頭一看,是個頂好看的小婦人,穿著一身華衣錦服,滿含香淚地望著我,身后跟了四個侍奉的丫頭,四周還有暗衛(wèi)在保護??瓷先ィ莻€頂有錢的人。我心思一動:難不成,我真是哪家達官貴人府上的小姐?
見我回頭,小婦人激動地撲將上來,抱住我,“小觀花?真是你?!十幾年前,我聽說你……”她放開我,雙手捧住我的臉,“讓我看看你,是你——是你——你沒有死——好模好樣的,沒有死、沒有死——”
她越哭越厲害,絲毫不顧身旁這么多的下人。
我看她的年紀,是比我大個十幾歲,可是這么年輕,總不會是我娘吧?但是,俗話說得好,天上掉餡餅你要是不吃,以后會倒霉的。我得抓住機會。
我從她手下脫出來,乖巧地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娘?”
那婦人面色很明顯地一僵,摸了摸自己的臉:“呵呵……我,我老得這么厲害嗎?你,你倒是一點都沒有變……小觀花,你快別開玩笑了——”
不是娘……那是,姨?我望著她,瘋狂地猜測著她是我什么人。
她看我一臉懵懂的樣子,嘆了口氣,道:“我是娑衣呀,尹娑衣,你竟然把我給忘了嗎?”
尹娑衣……?我腦海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紅色的影子。
“你穿我的衣裳還挺合適的,小觀花,你穿紅色真好看——”
“小觀花?你怎么了?”
我醒過神來。好熟悉的感覺,看來我以前確實是認得眼前這個人的。
一旁的婢女上前來道:“娘娘,時辰不早了,您若逗留太長時間,官里頭奴婢不好交代?!?p> 那婦人抬頭看了看天,用帕子按了按額上的汗:“是了。該回衙里了,不然他會擔心的。小觀花,你先跟我回去,好嗎?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
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不如跟著這個有錢的姐姐。
尹娑衣帶著我進了一處好似官衙的地方,她對我道:“當年,我就是在這衙里嫁給當今圣上的……誰知你喜酒都不吃,就跑了……后來杳無音訊,再后來,就聽說你在天門山……”她又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后來我跟著圣上回了京,圣上由皇子坐上皇帝的位子,期間多少明爭暗斗……哎,總之這些年來,也是風風雨雨……想找個人說,都沒地兒說去……外頭都傳,我是鄉(xiāng)野出身,不配做這個皇后,這些話聽多了,有時候我真想一走了之,去找你,去找傅……可是,想想也就忍下來了。有了孩子之后,人就更不同了,如今我只想孩子好好兒的,圣上好好兒的,我便什么都不求了……沒想到,老天爺待我還是不薄,你竟然沒事,那往后,我便有個知心人能說說話兒了……”
這個人……腦子是不是有點毛病……?圣上……?皇后……?她到底在說什么。
她一進屋,滿屋的下人便跪下請安,從里頭迎出一個男人來,一面扶過她一面嗔怪道:“你去哪兒了,不是說去傅家老宅看看,隨處走走,怎么這會兒才回來。再不回來,朕就要發(fā)人滿金陵地找你了?!?p> 說著,那男人瞥了我一眼,或許是滿屋子人都跪著,就我筆挺挺地站著,實在是太過鶴立雞群。就在我琢磨著要不要隨大流好歹行個禮時,那男人望我的眼神忽然一變,身子僵直地站在那里。
尹娑衣拉過我,笑著道:“若不是我出去逛,哪能遇到老朋友呢。圣上難道不記得她是誰了?”
這就是……圣上?這家人到底是在過家家還是認真的?
我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屋子里跪著的下人少說也是十幾個,外頭一路走來伺候的得有二十幾個,房頂上,院子里,到處都是守衛(wèi),依我判斷,這家人,非富即貴,難道當真……不會吧……我從前到底是個什么水平,怎么還能結(jié)識當今皇上皇后……?我在西洞庭,最熟的也就是賣肉賣花兒的啊……
男人僵硬地笑了笑,道:“認識,自然是認識的。她一點都沒有變。你在哪里遇上她的?”
不知為何,我感覺這個男人似乎不如尹娑衣一般友好。他見到我的那一瞬間,除了驚訝,還有些驚惶。可他不是圣上么,見我一個鄉(xiāng)巴佬,驚慌什么?
娑衣笑著拉過我:“這就是緣分了。今晚我要和小觀花好好聊聊,不醉不歸。圣上今日就只好,孤枕而眠了。”
娑衣撒嬌的樣子,真是嬌媚。難怪這圣上,對她如此憐愛。
外頭忽然進來一人,打禮傳話:“主子,無道派教宗到了,門外求見?!?p> 圣上極快地看了我一眼,道:“偏殿領(lǐng)茶,朕一會兒就到?!?p> 觀察了這么久,我終于是相信,這倆人,的確就是當今主上主母。我不禁感激曾經(jīng)的自己,本事不小,這藤攀得夠高。
可方才那人說什么……?無道派教宗來了?我想起秦艽說的話,不禁對這個教宗有點好奇。
趁娑衣擺飯,我避開守衛(wèi),到偏殿去偷看那個教宗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座一路往京城覲見主上,中途卻聽聞主上微服到金陵了,這才急急趕來……”這應該是那教宗。
“她不是被釘死在天門山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毫不客氣地打斷——是圣上的聲音。
教宗道:“主上說誰……?”
“還能有誰?!十六前釘死在天門山上的那個槐嬰!如今活生生地站在朕的面前!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主上勿怒,或許是人有相似?!?p> “相似?!你上哪兒找這么相似的人來?!”圣上似乎很生氣,“你即刻派人去天門山,確定她是不是還封印在那里!”
教宗的聲音有些猶豫:“主上,天門山的結(jié)界,乃本教上一任教宗傾盡心血所建,沒有掌門命環(huán),誰都進不去……可本教掌門命環(huán),失蹤已久……若非如此,掌門之位也不會懸了這么久,內(nèi)斗這么久才……”
“哼。”圣上冷哼一聲,“但愿你還記得,是誰扶你坐上這個位子。別怪朕沒警告你,她可是槐嬰,你們無道派當年圍剿她的仇,你估摸著她能忘嗎?朕勸你早點想法子解決她,否則,后患無窮?!?p> “是……是……下座明白……”
“此事要快。但決不可驚動皇后。你知道怎么做了?”
“是……是……下座一定手腳干凈,主上放心?!?p> 我嗅到了陰謀的氣息。我還想繼續(xù)聽下去,但聽到娑衣的下人在滿院子地找我,不可久留,只好先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