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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遁美文薈萃

第22章 可憐的麻雀

遠遁美文薈萃 遠遁 11638 2020-10-02 11:10:54

  我來到了這個鎮(zhèn)上,來到了這個如果不是因為軍的死我永遠都不可能來到的鎮(zhèn)上。這個鎮(zhèn)在中國北方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徽f它算不上大,是因為這里生活的人口總共也不會超過兩萬;說它不算小,是因為這里畢竟通著一條鐵路。春節(jié)的氣氛還沒有散盡,三三兩兩的兒童互相追逐嬉戲著;一個小孩扔了一個摔炮,其余的孩子趕忙捂緊了耳朵。寒風(fēng)吹著鞭炮燃燒過后剩下的殘紙,夾雜著一絲絲煤煙和火藥味拂過我的臉,我趕忙用手捂住了鼻子。

  司機領(lǐng)我來到了軍出事的地點,鐵軌上還殘留著軍的血跡。聽警察說,軍是在這里被火車撞死的,現(xiàn)場還留有軍的一枚衣扣。是的,這枚衣扣是軍的,因為我認得這枚衣扣,這種衣扣只有東京恒源制衣廠才產(chǎn),是我送給軍的大衣上的。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酒在鐵軌上,灑在軍的血跡上。我用隨身帶的水潤濕了手帕,拭下軍的血跡,用塑料袋將手帕包好,揣在了大衣兜里。

  寒風(fēng)凍得我發(fā)抖,我用雙手緊緊握著項上的紅絲巾。我在鐵軌旁不知站了多長時間,火車的汽笛聲驚了我一下。司機小聲對我說:“小姐,回去吧!”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經(jīng)下午三點了。

  我和軍是兩年前在北方冰城哈爾濱相識的,那時軍的精神已經(jīng)不太好,但還沒有太壞。為了幫助父親做生意,我決定到黑龍江大學(xué)繼續(xù)精修漢語。爺爺當(dāng)年參加過侵華戰(zhàn)爭,晚年時他深為自己及同胞的所做所為而深深感到內(nèi)疚。為了完成爺爺?shù)囊粋€心愿,我選擇了黑龍江大學(xué)作為我在中國精修漢語的搖籃。

  到學(xué)校的第三天是星期天。下午我乘車來到松花江邊,這時江已經(jīng)封凍了。上面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小心翼翼地過江,還有一些工人在切冰、托冰,聽說是為兆麟公園做冰燈??罩杏袔字伙L(fēng)箏在孩子的操控下越飛越高,這座城市的冬天的確很有魅力。

  我來到了距離北岸兩公里左右的一座小屋前。屋子很舊,好在是磚的,房頂鋪的是油紙。我輕輕地敲了一下門,門開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站在我的面前。她照比爺爺給我的紙上畫的老太太已經(jīng)老了許多,但從模樣上還可以看出她就是我此次來中國要找的那個人。她稍有些駝背,額頭上刻有幾道深深的皺紋。

  “姑娘,你找誰?”老人問。

  “老奶奶,我是北海道介川龍一的孫女?!蔽艺f。

  老人身子微微一顫,她用慈祥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我,沒說話,把我讓到了屋里。屋子不大,倒是很暖和。離門口三步遠就是火炕,炕上放著老人已經(jīng)衲好了一半的鞋底。

  “王奶奶,”我坐到炕邊上說,“我爺爺對我講了他和您的故事。中日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爺爺?shù)昧朔伟?,五年前他去世了。臨終前他把繪著您的肖像給了我,說您救了他的命,讓我一定來中國找到您,并把他剩余的全部積蓄轉(zhuǎn)贈給您。”我從包里取出一個用破舊的報紙包的小包,放在了老人跟前。

  老人打開了報紙,我看見她拿報紙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那張報紙,我心想:“難道她懂日文?”

  “我當(dāng)時非常恨日本人,”王奶奶慢吞吞地說,“不但我恨,我們村里人都恨日本人,日本人燒村子,搶東西,我唯一的兒子就是被日本人搶去做細菌實驗死掉的。那是一九三八年的秋天吧,一支抗聯(lián)小分隊在離我們村五里地的興勝村和日本兵交上火了,結(jié)果那支日軍小分隊被全部殲滅了。那天我去城里打聽兒子的下落,回到家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我忙去草堆抱草,準(zhǔn)備做飯,在草堆旁我看見一個日本兵躺在那里,臉上前胸滿是血。我不知他是活的還是死的,趕忙回屋去取鎬頭。我提著鎬頭返回草堆,輕手輕腳走到日本兵近前,將手探近他的鼻孔,發(fā)現(xiàn)他還有呼吸。我想用鎬頭朝他的頭砸下去,好送他上西天,卻發(fā)現(xiàn)他的右手插在懷里,似乎想要掏什么東西。我乍著膽子把他的手拽了出來,看見他的手里捏著一個紙包,就是用這張報紙包的,”說著她用手指著炕上的紙包,“我好奇地掰開他的手指,打開紙包,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家三口,兩口子和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那個男的可能就是我面前的日本兵??吹剿@個樣子,我便起了善心,不想殺他了。我提了桶水來,蘸濕毛巾擦干了他臉上的血跡,這才看清他果然是照片上那個男人。我往他嘴里飲了兩勺水,他漸漸蘇醒過來。沒想到他竟會說中國話,他睜開眼后先問我這是什么地方,然后又謝我,又問我為什么不殺他反而救他。我不愿和他多說話,但他告訴我他家住在日本的北海道,他的名字叫介川龍一,還堅持要我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哪有名字?只好告訴他我夫家姓王,然后就提著鎬頭和水跑回屋里扣上了門。”

  “爺爺從您那里得救后就因負傷申請回國了,”我說,“他經(jīng)常對奶奶和爸爸說,我們?nèi)毡救嗽谥袊赶碌淖镄刑盍耍趺蹿H都贖不清。他把政府發(fā)的傷殘補助和退休金都攢了下來,一部分捐給了孤兒院,捐給了那些因為戰(zhàn)爭失去父母的無辜的孩子們,一部分讓我交給您,一是感謝您的救命之恩,二是替日本人贖一分罪?!?p>  王奶奶說:“我當(dāng)時若不是看到那張照片,大概也不會救他,說不定還會一鎬頭砸死他??吹剿麄円患胰谀莻€幸福的樣子,我就想起了我的兒子。我知道,日本軍隊來侵略中國,你爺爺說的也不算,他也不愛打仗。”王奶奶一邊說一邊拿起那沓錢,遞給我說:“姑娘,你爺爺?shù)倪@份心意我領(lǐng)了,這錢我不能收,我也不缺錢,家里就我和老伴兩個人,上年紀(jì)了,吃也吃不動,穿也不穿什么好的,干什么花錢?我老伴每天趕馬車在冰上拉游人過江,能賺不少錢,你把錢捐給孤兒院吧!我老了,也不知該把錢往哪兒捐,你們年輕,有文化,就算替我捐了吧?!?p>  我無奈地對老人的慷慨表示理解,站起來給老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離開了她的小屋。

  走在松花江的冰面上,我回憶起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給我講爺爺在中國時的故事,還有父親創(chuàng)業(yè)的經(jīng)歷。我父親是日本數(shù)一數(shù)二的企業(yè)家,從中國改革開放后,我父親是第一批在華投資的日本商人中的一員。父親特別熱愛中國文化,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帶我參觀過中國歷史博物館,向我介紹這個泱泱大國的輝煌歷史和燦爛文化,并要我長大后學(xué)習(xí)中文,幫他做生意,他希望我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一份貢獻。我正在想著父親放在我肩上的重擔(dān),突然腳下“咔嚓”一聲,緊接著冰冷的江水浸濕了我的皮靴,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人已掉進了冰窟窿里。我用雙臂撐著冰面想爬上來,可是冰抵不住我身體的重量,又塌了一片。這樣反復(fù)三次,我的腿已經(jīng)被江水凍得要抽筋了。正在我的身體將要往下沉的時候,一只大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我抬頭一看,冰面上趴著一個小伙子,他把另外一只手也遞給了我,然后把我拽出了冰冷刺骨的江水。

  那天我很狼狽,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學(xué)校。事后我才了解到,救我的這個小伙子叫軍,是哈爾濱工程大學(xué)的。那天他和幾個同學(xué)到江上放風(fēng)箏,從遠處看見我掉進了江里,這才跑過來救了我。為了表達對他的感激之情,第二個星期天我把他約到了中央大街的“相約酒吧?!?p>  那天軍穿著一件稍舊的深藍色大衣,坐在我的對面略顯拘謹(jǐn),我問他是否經(jīng)常和女生一起單獨吃飯,他說這是第一次。

  軍在中國人中算是中等身材,屬于剛開始坐下來比較沉默,和你熟悉以后就變得比較健談的那種男人。

  “謝謝你救了我。”我雖然知道“大恩不言謝”這句話,但還是先說了這句話。

  “你不用這么客氣,誰遇到這種事都不會見死不救的?!避娀卮鸬靡埠芾咸?。

  “你家是本市的嗎?”我問。

  “不是,我家是農(nóng)村的?!避姾攘艘豢谄【普f,“我的父母是很苦的。由于我初中畢業(yè)后沒能考上重點高中,只得在一所鎮(zhèn)里的普高就讀,高中畢業(yè)又沒能考上大學(xué),又在縣里補習(xí)了一年,可是這一年我又沒考上。家里為了攻我上學(xué),花了許多錢??粗改咐鄣迷絹碓綇澋难?,還有著急結(jié)婚的弟弟,我真恨自己無能,可同時又不甘心放棄學(xué)業(yè)。我咬著牙在縣城又補習(xí)了一年,這才考上了現(xiàn)在就讀的這所大學(xué)。明年七月我就畢業(yè)了,我得趕快掙錢,減輕一下家人的負擔(dān)?!?p>  我沒想到他會和我說這些,于是問道:“你畢業(yè)后會去哪里?”

  “大概會被分到工廠吧?!避姛o精打采地答道。

  “你不如和我去日本吧,到那里可以掙到很多的錢?!蔽以囂街ㄗh軍。

  “我到日本能干什么?我又不會日語?!避姴恍嫉卣f。

  “我可以教你呀!你可以在我父親的公司上班,薪酬你想要多少我父親就會給你開多少?!蔽业靡獾卣f。

  “那可不行,你這樣對我是因為我救了你嗎?我可知道許多中國人在日本都是出苦力的,掙的錢并不是很多?!避娬f完之后用詢問的目光在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這樣安排不是因為你救了我,”我非??隙ǖ卣f,“是因為……哎,反正我自己也說不清??吹侥愕木駢毫@么大,我就是想幫你,真心實意地想幫你?!蔽乙膊恢肋@樣回答他會不會滿意。

  “我不會去給老外打工,尤其不會給日本人打工,我要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即便掙得少一點?!避姅蒯斀罔F地說。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不想就這個話題再和他談下去了。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爸爸從日本打來的。

  “杏子,你的老師伊藤病了,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你抽時間回來一趟吧!”爸爸在電話里告訴了我這條不幸的消息。

  伊藤是我讀研究生時的導(dǎo)師,我和他的感情很深,他也是我父親的好朋友。聽到這條消息,我再也坐不住了,匆匆和軍告了別,趕快去買回日本的機票,第三天的中午我已坐在導(dǎo)師的病床前了。

  伊藤導(dǎo)師得的是肝癌,見到我時精神還不算太壞。我給他買了一束鮮花,放在了病床頭,又剝桔子給他吃。導(dǎo)師問我:“中國的教育現(xiàn)在是怎樣的狀況?”我沒想到老師在如此情形下竟然還對中國的教育感興趣,漠不關(guān)心地回答道:“發(fā)展得挺快,可是讀不起書的也大有人在。”導(dǎo)師微閉著雙眼,輕輕地搖了搖頭,嘴里含糊地說道:“教育太重要了。”

  導(dǎo)師的這句話讓我想起了他給我們上第一節(jié)課時講的這樣一個寓言:一只老麻雀下了兩枚蛋,在準(zhǔn)備孵小麻雀的時候,有一天老麻雀出去覓食,回來后發(fā)現(xiàn)多了一枚麻雀蛋,不知是哪來的麻雀在它的巢中下的。老麻雀把三只蛋一起孵,等幼雛破殼而出的時候,三只幼崽都十分討老麻雀的喜歡。老麻雀日日辛苦地勞作著,給它們捉蟲喂肚子,銜泥蓋房子。等三只麻雀長大了,老麻雀問它們長大后要干什么。老大說要學(xué)飛翔,老二說要學(xué)銜泥筑巢。當(dāng)老麻雀問到不是自己下的蛋孵出的那只麻雀時,老三回答得竟然和老大一樣,也要學(xué)飛翔。老麻雀就按三個孩子的意愿教它們本領(lǐng)。老大每天苦練飛翔,十年后變成了蒼鷹,再也不在麻雀堆里混了;老二練就一身好本領(lǐng),筑了一堆精美的巢穴,哺育著眾多兒女,繁衍了一個大家族;老三雖然也和媽媽學(xué)飛翔,但每天都吃不飽,它只能等老大老二吃飽后有多余的蟲子時才能撈到點“殘羹冷炙“。結(jié)果老三越來越瘦,越來越瘦,終于有一天在回家的途中飛不動了,掉在了地上,被只野犬給吞食了。

  講完寓言后,導(dǎo)師告訴我們:“如果光喊重視教育,而投資不到位的話,就會有無數(shù)個像第三只麻雀那樣的悲劇發(fā)生?!焙髞砦野褜?dǎo)師的話告訴我父親,父親笑了,父親說這個寓言是他小時候講給導(dǎo)師的,父親還說這些年他每年都捐給各類學(xué)校和讀不起書的孤兒許多錢。這時回想起小時候有一次過生日我向父親要錢買一種昂貴的玩具父親沒有同意,我生了一星期的氣,真是又羞又愧。

  三個月后,伊藤導(dǎo)師病逝了。他走得很痛苦,病魔把他折磨得不成樣子,去世時他已經(jīng)瘦成皮包骨了。父親帶我出席了他的葬禮,他的骨灰被安放在他就職學(xué)校的一棵松樹下,他說他要看著日本的人才一輩又一輩地帶著希望走進來,揣著滿意走出去。

  告別了家人,我又返回了中國,返回了哈爾濱,返回了我的校園。臨走時,我去商場買了一件大衣,買了一件恒源制衣廠生產(chǎn)的羊絨大衣,是給軍買的,因為軍身上那件大衣已經(jīng)很舊了。

  初春的哈爾濱冷暖不定。雖然冰雪早已融盡,可枯草還遲遲不見泛綠。樹上的枯枝在料峭的春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擾得可憐的麻雀在樹叢中亂竄。

  我給軍打了電話,約他出來,可他說沒空,他說他正在寫畢業(yè)論文,準(zhǔn)備答辯,還要落實工作的事情。我一連約了他幾次,可每次他都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和我見面。

  無奈,我只得去找他??墒墙舆B三個雙休日都沒能見到他;到寢室去找他,他的室友總說他不在,問他去哪兒了,什么時候回來,他們都說不知道。他身上又沒有傳呼,于是我決定,周一請假去找他。

  周一我提前在他們上課的公共教室外等他,十一點半的時候,下課的學(xué)生們陸陸續(xù)續(xù)走了出來,在人群中我看見了軍。他比我上次見到他時又瘦了些,神情顯得有些抑郁,我上前喊道:“軍!”

  他見到我?guī)缀趺鏌o表情,茫然地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一邊回答“上周”,一邊把他從人群中拉了出來。

  “我請你吃午飯,你想吃什么?”我問軍。

  “怎么好意思總讓你破廢?今天我請你吧?!避娬f。

  “那就更好了。我們還去那家啤酒館吧。”我建議。

  “我下午還要寫論文,不能喝酒。我們還是去那家面館吧?!避娨贿呎f一邊用手朝前邊一指。

  “好,隨你?!笨吹贸鰜?,軍不但沒有喝酒的熱情,跟我一起吃飯的熱情也并不高。

  天氣已暖了起來。面館中以學(xué)生居多,應(yīng)該多數(shù)來自軍的學(xué)校。年輕的男女已急不可待地換上了春裝,一甩冬日的臃腫。

  我倆在飯館落坐后,我把給軍買的那件羊絨大衣拿出來,說:“軍,這是我給你從日本帶來的大衣,試試吧!”

  軍吃驚地問:“你為什么要送我衣服???”

  他這句簡單的疑問倒把我給問住了,我一時倒不知該怎樣回答他。是啊,我為什么要送給他衣服?是為答謝他的救命之恩?還是可憐他穿得破舊?還是……好在我反應(yīng)還算快,應(yīng)變道:“我們是好朋友嘛,我回國一趟,總不能空手回來吧。如果你不嫌棄,就請試試吧?!?p>  軍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來拒絕我,于是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去掉身上那件舊大衣,轉(zhuǎn)過身把這件新大衣穿在了身上。俗話說“人是衣服馬是鞍”,軍穿上這件新大衣后頓時帥了許多,長短肥瘦都很合適,我心里暗贊自己的眼力。只是他瘦削的下頜和衣服寬大的領(lǐng)子略顯不大協(xié)調(diào)。

  “謝謝你的禮物。如今天氣也逐漸暖和起來了,大衣穿不了幾天了,明年秋天再穿吧?!避娪行┚兄?jǐn)?shù)刈抡f,“我該送你什么呢?我也沒有什么像樣的東西?!?p>  “我不需要你送我什么東西,只要你不躲我就行了?!蔽倚χf。

  “我……”軍支吾起來,他似乎間接承認了他在躲我。

  我們叫了兩個小菜和兩碗抻面。餐廳中飄蕩著鄧麗君憂傷的情歌,一對對情侶一邊輕呷著啤酒,一邊眉目傳情。

  “軍,你有女朋友嗎?”我大膽地試探著問。

  “我怎么可能有女朋友?我整天忙學(xué)習(xí),再說工作還沒落實,我家里的條件也不允許……”軍的回答有些顯得語無倫次。

  “我可以作你的女朋友嗎?”我索性趁熱打鐵。

  軍聽完我的話一愣,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問得這么直接,這么突然,他低頭想了想,然后說:“你不是開玩笑吧?你喜歡我啥呀?”

  “我……我也不知道。啥都喜歡……”我略顯慌亂地答道。

  “我們還不是很了解……再說……我們國籍不同,生活習(xí)慣不同,將來會有很多麻煩的。”軍在拒絕我。

  “不了解可以慢慢了解嘛,我很習(xí)慣在中國的生活,將來我也可以留在中國。”我索性窮追猛打。

  “你畢業(yè)后準(zhǔn)備干什么?”軍看著我問。

  “我可以在我父親在華投資的企業(yè)里工作,也可以自己找份工作干,總之要和你在同一座城市?!蔽宜坪躏@得有些無賴。

  軍微微皺了皺眉頭,思索了許久,突然問:“你家條件那么好,人又這么漂亮,為什么會喜歡我?”

  聽完他的問話,我笑了,說老實話,我對自己的容貌倒是頗為自信,也很慶幸生在一個富足的家庭,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從上初中起就有數(shù)不清的男生圍在身邊向我獻殷勤,可是不知為什么,我似乎從未考慮過愛情這件事。自從認識了軍,我的心頓時就不屬于我自己了,在回國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每天都空空的,總覺得在遠方有一根線在牽著它,讓我白天坐不安,晚上睡不實。我覺得,我是愛上他了。我愛他應(yīng)該不是因為他救了我,這一點我敢肯定,因為從小到大幫過我的人實在太多了,也有勝過軍救我性命的幫助。我也說不清究竟喜歡他什么,大概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緣分吧。

  “愛一個人難道一定需要理由嗎?”我用這句老話來反問他。

  “可是……”軍停頓了一下,然后說:“可是我們的出身背景相差實在太大,我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我家里很窮……”他又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記得小時候我父親和我的四個叔叔擠在低矮的泥草房里,爺爺很早過世了,是在年三十的夜晚。你知道嗎,舊歷臘月三十在中國是最熱鬧的一天,全家人都聚在一起,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到這一天吃,有新衣服也要留到這一天穿。那年我剛出生,我是爺爺?shù)牡谝粋€孫子。冬天家里非常冷,墻壁都上霜了。爺爺怕我凍出病,深夜去鄰村偷柴草。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雪,爺爺本來腿腳就不好,加上雪大路滑,爺爺一個不小心,滑到深溝里摔死了。全家人在哀痛中度過了這個春節(jié)。那時生產(chǎn)隊還沒有解散,每人每月只能領(lǐng)到二兩豆油,二兩就是一百克,就這樣,到過年的時候,奶奶硬是攢了一小壇油,為的是給孩子們炸點丸子。我從小吃的就是用玉米面做的被我們叫做“大餅子”的食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天天如此,一直吃到我上大學(xué)。在大學(xué)里我吃細糧了,可爸爸、媽媽和弟弟在家里吃的還是大餅子。為了供我上學(xué),爸爸在外給人做木匠活,一出去就是半年;媽媽自己干將近二坰地的活;弟弟放一群羊;全家人這么辛苦都是為了我,可我連續(xù)二年沒考上大學(xué)。第一次落榜時我的心情很沉重,那時我曾經(jīng)猶豫過,是不是要放棄學(xué)業(yè),以減輕家里的負擔(dān)。后來媽媽勸我說,既然已經(jīng)走上了這條路,就應(yīng)該一直走下去,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我也不甘心就此放棄,便開始了復(fù)讀。第二次上考場時,我已揣著一份不安。結(jié)果這次又沒考上,我的自信心和承受力再一次經(jīng)受著考驗。我吃不下飯,在沒有告知家人的情況下一個人出去閑走,一邊走一邊沉思,思考該不該繼續(xù)讀下去。那天我走了很久,思緒也比較混亂,后來坐在一棵大樹下睡著了。等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我回到家時,家里人都不在家,原來他們見我久久不回家都擔(dān)心起來,撒開人馬出去找我。此后,我再出門他們就遠遠地跟著我,怕我走丟。我心中暗笑,但知道他們出自一片好心,也就由著他們,假裝沒看見,走一會就回家。暑假快結(jié)束時我終于下定決心再補習(xí)一年,我的決定也獲得了家人的支持。又經(jīng)過了一年的苦熬,我終于如愿以償了??墒牵线@四年大學(xué),加上弟弟前年結(jié)婚,家里已經(jīng)背下了沉重的債務(wù)。畢業(yè)后我要使勁掙錢,來回報他們?!?p>  聽完軍的這一番陳述,我不禁為他的堅韌與頑強所打動,也為他家人的不幸與萬幸而動容。能從那樣的窮村子走出來實在是不容易,是軍的努力造就了他和我相識的契機,我也借機了解了中國的農(nóng)村,了解了中國農(nóng)村的教育。

  “軍,這一切都過去了,你的好時候就要到了,畢業(yè)后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將來好好回報你的家人?!蔽壹拥卣f。

  “如果你愿意的話,春節(jié)到我家看看吧,到時咱們再定,好嗎?你畢竟沒有見過我生活過的環(huán)境?!避娫囂降卣髑笪业囊庖姟?p>  “好啊,我一定去?!蔽液敛华q豫地答應(yīng)著。

  這時,我們要的抻面已經(jīng)上來了。我倆都餓了,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面時我偷眼看軍,發(fā)現(xiàn)他吃得很專注,時而眼神有些發(fā)呆,似乎在凝思什么。我的心頭不禁泛起一思擔(dān)憂。

  接下來我們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相約,大約每隔二周一次,因為軍很忙,所以每次在一起的時間都不是很長。

  戀愛中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轉(zhuǎn)眼軍畢業(yè)了,他被分到兵器廠,這是一家國有重工業(yè)企業(yè),軍每月的工資是七百三十八元,工廠有單身職工宿舍,午飯在廠里吃。軍報到的那天我和軍一起去的,幫他收拾床鋪,鋪好了被褥。我怕食堂的飯他吃不順口,于是給他買了個酒精鍋,這樣在宿舍做點吃的很方便。我們說好一周見一次面,每星期天中午一起吃午飯。

  我在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也并不輕松,除了基礎(chǔ)漢語、漢語語法、聽力,還要學(xué)習(xí)中國國情、歷史等。我熱愛這片熱土,熱愛這個國家的輝煌文化,所以我沒有荒廢在校的時光。每天我都早起,先跑三千米,然后背單詞、吃早飯,晚上堅持上晚自習(xí),多同中國的學(xué)生交流,練習(xí)口語和聽力。就這樣,我的漢語水平進步得幾乎可以說一日千里。可就在我發(fā)奮學(xué)習(xí)的過程中,在軍上班后的不到兩個月,一個從日本打來的長途電話中斷了我的留學(xué)。

  電話是十月二十日打來的,是我父親曾經(jīng)幫助過的一個叫山田的小伙子打來的。山田是我的初中同學(xué),小時家里很窮,他的父親在他七歲的時候因工程事故去世了,只剩下多病的母親照顧他。記得在入學(xué)儀式上,山田是我們?nèi)啻┑米钇婆f的男生。后來大家了解了他的困境,都或多或少地給他提供了物質(zhì)上的幫助。我十四歲生日那年父親給了我十萬日元的獎勵,因為我在進入初中的升學(xué)考試中考了第一名。我沒有花這筆錢,而是存了起來,暗中幫助山田。后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他表示愿意資助山田上大學(xué)。可是山田還是中途輟學(xué)了,誰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是突然從大家的視野中消失的,有人說他去了外地,還有人說他去了外國。直到來中國上學(xué)時,我也沒聽到關(guān)于他的消息??蛇@次他在電話中對我說他當(dāng)年輟學(xué)后去了神戶,給一家外貿(mào)公司當(dāng)雇員,后來博得了老板的信任,被逐步提升為公司的副總,三年前他自己注冊了一家外貿(mào)公司,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大老板了。為了回報社會,他準(zhǔn)備在東京辦一所公益性學(xué)校,專門招收困難民眾的子女就學(xué)。他邀請我為學(xué)校的奠基儀式剪彩,并請我?guī)退I劃建校事宜。我說我這邊學(xué)習(xí)也很緊張,可他要我一定回去,否則他就來中國找我。想到已有六七年的時間沒見到他了,我決定還是回去一趟。

  臨行前我約了軍,就在軍的工廠的生活區(qū)的林蔭路上。以下是我們的對話:

  杏子:“我的老同學(xué)請我出席他新開的學(xué)校的奠基儀式,還要我?guī)退芾韺W(xué)校。唉,真不知該怎么辦?!?p>  軍:“你不是很喜歡做教育工作嗎?”

  杏子:“是啊。可是,在日本見不到你呀!”

  軍:“日本比我優(yōu)秀的人不是很多?”

  杏子:“干脆你辭掉工作和我一起去日本吧!”

  軍:“那我的父母怎么辦?”

  杏子:“你可以往家里郵錢給他們呀。要不,把他們也接到日本去吧?!?p>  軍:“那不可能的。我爸爸最恨日本人了。”

  杏子:“我還沒決定幫他管理學(xué)校呢,我還可能剪完彩就回來呢?!?p>  軍:“你哪天走?我送你?!?p>  杏子:“后天?!?p>  軍果然送我到機場。臨別時軍送我一條紅絲巾,系在了我的脖子上。秋風(fēng)吹得絲巾亂舞,軍看著我笑了??蔁o論如何我也沒有想到,這竟是我記憶中軍的最后一笑。

  回到日本我馬上和山田見了面,他變得讓我?guī)缀跽J不出來了。從前那個瘦小的、怯懦的小男生不見了,站在我面前的他高大、帥氣、成熟、自信。他把奠基儀式定在十一月十日,并遞給我一張聘書,上面寫著聘請我做育梓學(xué)校的校長,聘期是終生。

  “我可不想給你打一輩子工?!蔽倚χf。

  “不是給我打工,是為孩子們做福利。”山田辯解道。

  “奠基儀式我一定出席,可是這校長嘛,我可不想當(dāng)?!蔽业恼Z氣顯得很堅決。

  “你還想回中國?”山田問。

  “當(dāng)然了,我的漢語還沒學(xué)成呢。”我說。

  “不會是中國有人在等你吧?”山田用深邃的目光盯著我。

  “也有可能吧。”我含糊地回答他。

  舉行奠基儀式那天,場面很隆重,許多山田生意上的朋友都來捧場,我和父親也出席了。山田給我父親深深鞠了一躬,并請我父親坐了首席。看到山田從一個昔日的窮小子變成今天致力于支持日本教育事業(yè)的一位企業(yè)家,父親和我都由衷地替他感到高興和驕傲。

  接下來就是籌備建校事宜。我雖急著回中國,但看到山田那么忙,身邊也確實沒有他可信賴的人為他做這樣大的事,于是只得暫時留下來幫他,等忙完這段再回中國。就這樣,我整天穿梭在工地、建材市場、審批部門之間,就連和山田見面的機會也很少。在此期間我給軍打過幾次電話,往他工廠的收發(fā)室打的。軍說他工作還好,不累,生活很充實,雙休日有時間就回鄉(xiāng)下老家,閑時躲在宿舍里看書。我問他想不想我,他不答,只是問我想不想他。

  中國舊歷的臘月三十來到了,我身在日本的家中,可心卻始終在軍的身邊。多么想給軍打個電話呀!可是他家里沒有電話,記得臨別時他給了我一個村中食雜店的公用電話,說有事可以往這部電話上打,讓人叫他去接。雖然覺得不方便,但我實在想在這樣的日子聽到他的聲音,我想他也會期待聽到我的聲音。算好中國時間,估計軍應(yīng)該吃過晚飯了的時候,我往那部公用電話撥了過去。那家主人答應(yīng)為我去叫軍,并叫我十分鐘以后再打。十分鐘后我又一次撥通了那部電話,那家主人這樣答復(fù)我:“我剛才去了他們家,他們家鎖著門,屋內(nèi)開著燈,屋里一個人也沒有?!蔽也唤汇?,記得軍對我說過,他們中國人年三十這晚都要呆在家里,叫做“守歲”,可為什么他家里會沒有人呢?我滿腹狐疑地度過了這難耐的一夜。

  第二天我又一次撥通了那部電話,軍的老鄉(xiāng)這次沒讓我等待,他直接告訴我說軍于昨夜從家中走失了,他的家人正在四處找他。我的心不由得一顫,想起了這半年來我和軍交往的一些細節(jié):每次我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總會無緣無故地發(fā)呆,有時會突然問我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有時問我的問題怪怪的,叫我無法回答。他的心理壓力似乎很大,總說要多掙錢,要還父母的錢,報父母的恩。我說我有錢,你用我的錢不是一樣?他總是不置可否,時而輕輕搖頭。

  當(dāng)?shù)谌煳覔芡遣抗秒娫挼臅r候,我聽到的是一個霹靂般的消息:軍的家人在一個鎮(zhèn)的鐵路旁發(fā)現(xiàn)了軍的尸體,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羊絨大衣。我泥塑般地站在電話機旁,聽筒從我的手中滑落到了地板上。我半年多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了,軍最終沒能戰(zhàn)勝自己,沒能驅(qū)除心頭的魔障,他沒能等到他的好日子的到來,卻被無邊黑暗的過去包圍著,緊緊地包圍著。他在作繭自縛嗎?軍,你為什么不能用光明驅(qū)散黑暗?你還沒有還父母的債,還沒有報父母的恩呀!

  我馬上買了機票。大年初四的早晨,我乘坐的飛機已經(jīng)在哈爾濱太平國際機場降落了。我給軍的廠領(lǐng)導(dǎo)打了電話,正好他們今天準(zhǔn)備去軍的家中幫助料理喪事。

  我們一行四人坐著吉普車下了公路,來到了這座荒僻的鄉(xiāng)村。吉普車走在一條土路上,走在一條頗不平坦的土路上。路的兩旁是田地,地里滿是積雪,積雪下時而露出沒有被收回的玉米秸稈,秸稈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頗像坐在車中的我。村莊我已看得很清晰,東西能有五百米長,南北能有五六條街。我們遇到一位老鄉(xiāng),在他的指引下,汽車停在了入村第二條街的一座紅磚房前。

  我們下了車,這時早已轉(zhuǎn)過來一群人。廠長忙問誰是軍的父親,一位看上去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上前握住了廠長的手,眼中含著熱淚。人群簇擁著廠領(lǐng)導(dǎo)進了屋,我則向人打聽軍出事的經(jīng)過。

  他的四叔說軍這次回家就顯得不太正常,在家很少和人說話,沒事總愛往外走。因為以前有過走到外村的先例,所以他一出去家人總會跟著他,他倒也不和家人計較。軍偶爾還會出去和小時候的朋友打會兒麻將,但都知道早些回家。三十那天晚上他要去村東頭的二叔家看奶奶,當(dāng)時軍的父親在食雜店閑坐,那是村里人的“俱樂部”,沒事的人時常在那兒談天說地,軍的父親也是那里的常客。軍的母親在廚房準(zhǔn)備餃子餡,因為這天晚上零點要吃餃子。軍的弟弟在屋外劈柴禾,他想:“過年了,多燒點,讓家人暖暖和和過個年?!贝蠹衣犝f軍要去二叔家,誰也沒擔(dān)心,畢竟很近嘛,于是就沒有去跟他。可是,零點快到了,快吃餃子了,軍還沒有回來。弟弟著急了,忙去二叔家打聽,可二叔說軍沒去過他家。這下全家人都慌了,忙到村里各家各戶去找。結(jié)果都沒找到,軍根本誰家也沒去。第二天大家又到鄰村去找,終于在前天找到了軍,他死在一個鎮(zhèn)上,是被火車撞死的。

  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對軍的親人們稍稍作了一番安撫,轉(zhuǎn)身離開了人群,沿著鋪滿白雪的鄉(xiāng)街,來到軍曾經(jīng)讀書的小學(xué)。這所學(xué)校的面積還沒有我家住宅的面積大,紅磚墻面,上面是青瓦。學(xué)校的三面種著白楊,干枯的樹枝被寒風(fēng)吹得嗚嗚直響,幾只麻雀在樹枝間亂竄,它們是找不著家了嗎?

  學(xué)校正在放寒假,教室里沒有孩子。房前的小操場上是一塊被耕種過的地塊,上面還有枯黃的茄子秧。這就是曾經(jīng)哺育過我深愛的軍的學(xué)校嗎?軍小時候是在這里讀書嗎?久居在城市的人們,你們知道在農(nóng)村還有這樣的學(xué)校嗎?

  一只小麻雀在我的面前跳躍著,我朝它走了過去。他沒有飛走,我很奇怪,又向前走上幾步,它還是不飛。它可能是飛不動了,是累了嗎?還是確信我不會傷害它?我俯下身,把它抓到手里,它好奇地看著我,似乎在問我:“你這么遠來就是來看我嗎?”看著可憐的小麻雀,我落下了淚。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它會去哪里覓食呢?它可能餓了吧?它像我的軍一樣的可憐。我把它揣到了懷里,邁步向村委會書記家走去。

  書記姓吳,他熱情地接待了我。我沒有說出我和軍的關(guān)系,只說我是一位中日民間友好協(xié)會的工作人員,想為村里捐點錢,建所新的學(xué)校。吳書記很高興,他說他也知道學(xué)校太破舊了,早該蓋新的了,可是村里沒有錢,上邊也不給撥錢。我沒有在書記家久坐,交待完善款的使用事宜后就起身告辭了,吳書記將我一直送到軍的家門口。這時軍的領(lǐng)導(dǎo)們也已做完了家屬的安撫工作,我們一起上了車,離開了軍的家。我回頭望了一眼這間曾經(jīng)為軍遮風(fēng)擋雨的小屋和辛勤養(yǎng)育軍長大的慈祥的父母,心頭一陣酸痛。

  回到哈爾濱,我的情緒總是無法平靜,軍的音容笑貌總是縈繞在我的腦海里驅(qū)之不去,看來我是無法再在這座軍曾經(jīng)學(xué)習(xí)和工作過的城市里呆下去了。我決定回日本去,再也不來中國了。

  正月十三那天我雇了一輛汽車,去了軍出事的那個小鎮(zhèn)。返回哈爾濱后,我馬上辦理了退學(xué)手續(xù),然后回了日本。

  我把那只小麻雀也帶回了故鄉(xiāng),并專門為它訂做了一只三十立方米的大鳥籠,每天按時喂食、飲水。在我的精心照顧下,它終于漸漸豐滿起來。半年后,它長大了。我真想放了它,給它自由,但我舍不得。每天看到它,就像看到了軍,因為它曾經(jīng)和軍住在一個村子。夜間我有時睡不著,就會起來打開燈,看看小麻雀,它并不被燈光驚醒,大概它心里知道,又是我在窺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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