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生于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時逢新舊秩序更替,姥姥家被分。媽媽降生時家里連棉被都沒剩下,姥姥只得用一個麻袋片包裹著媽媽弱小的身體。
不期媽媽竟頑強地活了下來。
在我的記憶中,媽媽沒有涂過一次香粉,沒有穿過裙子,沒有燙過頭,每次有人問起,媽媽總說她不喜歡。也不知是由于遺傳,還是由于過度的操勞,媽媽在五十歲以前頭發(fā)就已經(jīng)花白了。
打從我兒時記事起,奶奶就和我們住舊式的東西屋。東北農(nóng)村舊式的草房格局是這樣的:拿三間草房為例,東一間,西一間,中間是大廚房,兩個鍋灶,東西各一個。奶奶住東屋,我們住西屋。
那時大姑經(jīng)常來奶奶家串門。大姑當(dāng)時戴著一個戒指,不知是金的還是銅的。大姑有個習(xí)慣,和人談話時時常撫摸指上的戒指,并把她那雙略微近視的眼睛湊到手指跟前去。
媽媽背后常對我講:“瞧,你大姑那么喜歡戒指,戴著洗臉也不嫌礙事。有什么好稀罕的呢?”
久而久之,在我心中形成一個印象:許多女人喜歡的東西媽媽都不喜歡。
由于父母省吃儉用,吃苦耐勞,我上大學(xué)和哥哥結(jié)婚并沒有給家里帶來債務(wù)。去歲春節(jié)回家,我在哈爾濱一個大的金店選了一個戒指,準備年后情人節(jié)時向她求婚?;氐郊液螅b戒指的背包被我隨手扔在炕上。
一年沒回家了。由于常年在外漂泊,一回到家里,媽媽不免對我問長問短。我愿意把在外的見聞與她分享:講講徐州的楚王墓、BJ的大觀園,說說連云港的花果山、邯鄲的武靈叢臺,憶起正定的榮國府,還有紅場的閱兵儀式。
晚飯后我出去逛了一圈。家鄉(xiāng)的變化還是蠻大的:兒時我們常去玩耍的池塘已被填平,修了個供村民健身休閑的小廣場;許多老人從麻將桌旁走開,組織跳起了廣場舞;兒童已不玩布口袋和玻璃球了,他們有的用遙控器操控著小汽車,有的追逐著多彩的肥皂泡。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當(dāng)我推開家門時,屋內(nèi)已寂靜無聲,想必家人都出去串門玩去了。
媽媽是從來不串門的。我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想看看媽媽在干什么,也想找機會從背后捂住她的眼睛來跟她開個玩笑。
但眼前呈現(xiàn)的一幕竟讓我驚呆了。
媽媽穿著一件紅毛衣站在穿衣鏡前,雙眼凝望著鏡中那個蒼老的自己。她用粗糙的雙手輕按著衣襟,而她右手中指上戴的正是我給未婚妻買的那枚戒指……
原來媽媽也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