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閉上了雙眼,任由前方散發(fā)著寒氣的忘璇領(lǐng)著自己。
盡管忘璇已入鞘,她的腦海中閃爍的點點星光依舊能帶自己領(lǐng)路,特別是前方這顆凌霜如玉的白星。
但這苦中作樂的安逸還是沒打破了,黑幕上的星光破碎,一位身穿黑衣的窈窕女子出現(xiàn)在了碎裂的星光后。
女子的黑衣與張靈穿的白色劍服裝飾相差無幾,相貌也與張靈如出一轍。但顏色如陰陽般完全相反。她云鬢垂于臉頰,眉黛秀長,秀美中帶著些許的邪魅。她目光湛寒的看著星幕破碎后怔在原地的張靈,張靈看清了來人后并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頭認罰,她撇過頭避開前方女子嗔怒的目光,低喃道:“對不起?!?p> 黑衣張靈雙臂環(huán)胸,居高臨下般的看著垂下半個頭的張靈,許久恨鐵不成鋼地嘖嘖了兩聲,氣消了差不多后,柳眉舒展,朱唇微啟問道:“為何不殺了他們兩個?”
張靈一臉驚訝的抬頭,看著眼前比楊詩涵更冷俏的另一個自己,也學(xué)著她雙臂環(huán)胸正色道:“你不就是另一個我么,我所想的你怎么會不知道,殺了他們兩個除了逞一時之快還能干什么?”
“這個有臆想癥的瘋女人,你不跟她講道理就算了,還真的扮男人上癮了是吧,半個月大唐之行不見什么都沒學(xué)到,小嘴倒是油嘴滑舌的很?!焙谝聫堨`上前,踮起腳居高臨下的對著張靈說道。
張靈白袍一揮,不想讓面前的另一個自己靠得這么近,反駁道:“那分明是你想說的,趁我殺怪魚內(nèi)力快耗盡的時候?qū)W那些江湖傳本的主角勾搭紅顏,你怎么這么會玩?”
黑衣張靈冷笑一聲,道:“要不是你想玩玩,我怎么會出來說兩句?既然說了,那就讓我出來玩玩?!?p> 張靈一臉警覺的看著她,說道:“不行,你出來會干壞事的?!?p> 黑衣張靈走在張靈身后雙手環(huán)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嬌媚的說道:“就這兩天好不好?反正也沒什么事情干,你總不能每天受欺負吧,沒我的話估計要被瘋女人給關(guān)到暗無天日的重牢里屈打成招咯。”
張靈猶豫再三,眼瞼垂下看著另一個吐氣如蘭的自己,咬了咬嘴唇,猶豫的說道:“好吧,那你必須答應(yīng)我放了人就回來哦?!?p> “行啦,行啦。小傻瓜,我們想的不都是一樣的么?你就安心休息吧?!焙谝聫堨`嘴角上揚,邪魅一笑,冰涼的手掌拂過張靈的臉龐輕輕擋住了她的雙眼。
“啪!”
這是驚堂木排在木桌上的聲音,零星冰屑彈在張靈的臉上。
張靈睜開了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坐在了縣衙牢房里的木椅上。正值下午,昏色的陽光在牢房門口點點灑落,環(huán)顧四周,牢房空無一人寂靜無聲,除了被誤解的張靈。
面前的楊詩涵將底部凍結(jié)成冰渣的驚堂木放在一旁,拿起了紙和毛筆,看著眼前有點呆呆的張靈,不知是不是牢房太昏暗的原因,她總覺得面前的少年的白衣略顯的灰暗,清澈的眼眸反射出狡黠的紅光,她怔怔的看了眼楊詩涵后,竟一改之前和煦鎮(zhèn)定的表情,像市井登徒子一樣壞笑的看著自己。
果真是被逮住了就破罐破摔露出真性情么。
楊詩涵執(zhí)筆在硯臺輕挑一下,一滴帶著冰霜的墨汁剛好飛濺到了張靈的桌前,嚴聲道:“姓名?!?p> 張靈看著因握筆而突起的如象牙般白皙剔透的纖指,嘆道:“姐姐你的手真好看,不過用在打打殺殺上真可惜。”
楊詩涵并沒有表現(xiàn)出之前太大的火氣,也許眼前的嫌疑人被抓住了讓她平和不少。但她卻還是略帶好奇的眼神看了張靈一眼,她現(xiàn)在說話的氣質(zhì)與之前正午嚴謹木訥的表情完全不一樣。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是這本性變得也太快了吧。
楊詩涵并沒有表現(xiàn)出張靈想象中的憤怒,反而平靜的說道:“用不著打打殺殺,抓你這樣的惡少就夠了??禳c,姓名。”
張靈轉(zhuǎn)動了桌下被假裝鎖住的手腕,正色道:“張璃?!?p> 楊詩涵非常認真的在紙上用楷體寫下了張璃二字,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張靈斜身上前,說道:“姐姐你的字也寫的這么好看,字如其人?!?p> 楊詩涵抬頭看著她鬼魅的眼眸,冷笑道:“你知道為什么要寫的這么仔細么,字寫的太潦草不好讓全天下人知道?!?p> 六扇門里,傳言會將天下所有犯案之人的信息全部收錄在一起,再層層傳遞給下方的郡縣。這是張靈在書上了解到的,想必楊詩涵就在記錄著她的信息。但張靈并不在意,外貌是假的,性別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她想在只想與這個瘋女人好好玩玩。
她端正了身形,改用柔聲的語氣說道:“想讓天下人知道什么,讓他們知道我與這么好看的捕頭姐姐共處一室么?”
楊詩涵眉眼中總算有了點寒光,冷言道:“怎么,后悔了?現(xiàn)在想起來跟我玩這套?別廢話,籍貫,門派。”她頓了頓,語氣輕了些繼續(xù)說道:“還有年齡?!?p> “大勃律,蒼劍派,十七?!睆堨`臉不紅心不慌的說了一個錯誤答案,隨后笑道:“捕頭姐姐,你就不怕我說的都是假的么。那這樣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楊詩涵一絲不茍的把信息寫完,攤開筆,心滿意足的翹起了二郎腿說道:“我審訊過很多犯人,他們?nèi)鲋e的聲音瞞不過我。你雖然口氣輕浮,但句句實話。”
張靈又變回玩世不恭的神色,譏笑道:“捕頭姐姐既然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那為何在河邊還揪著我不放呢?”
楊詩涵被張靈這一問的身形一怔,晃蕩的長腿也像結(jié)冰一般懸在半空,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兩個時辰前的正午。面前的少年明明是救了她,為什么要發(fā)脾氣抓住他呢……
那時一個形似鱷魚的黑魚怪破河而出,身后白衣的少年一劍如虹,他一劍就打跑了魚怪,摟上自己的腰救了自己一命,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的男子接觸,反倒沒有覺得有太多的厭惡。他渾身湛藍的劍氣,眼神中一往無前的氣勢,楊詩涵明知道那魚怪是罪魁禍首,割喉案的尸體喉嚨是被咬斷的,魚怪又能口吐人言,雖然想象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事實就是那樣。
她深知魚怪上有很多的秘密,應(yīng)該與面前的少年一起去追趕魚怪才是,為何她會舉起忘璇逼著少年就范呢。對,是嫉妒。她嫉妒少年年少有為,面對魚怪的臨危不懼,從小爭強好勝的她怎能忍受一個少年將她護在身后,不知道為何被救起后她的嫉妒心空前的強大,她心中只想著將眼前的少年弄消失,她從來不需要男人的保護。
楊詩涵不知道的是,她所謂的嫉妒心是是被魔魂侵擾后夾雜著原本不服輸?shù)男愿駥?dǎo)致的,在誅邪劍氣驅(qū)散后,原先讓少年從中原消失的想法卻一直停留在腦海中,驅(qū)使著做出一意孤行的事情。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執(zhí)念,甚至張靈也不知道魔魂的影響消散后,無形的執(zhí)念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性,特別是原本性格就偏執(zhí)的人。
現(xiàn)在,被所謂的犯人一點撥,楊詩涵發(fā)現(xiàn)自己雙眼清明了不少,嫉妒的情緒似乎隨風消逝。
楊詩涵卷起了紙,口是心非的說道:“那會在河邊這么吵我哪里知道你說的是假的還是真的?現(xiàn)在給我做好了,還有最后一步?!?p> 張靈一臉玩味的看著她表情的變化,也不知道她自己的一席話點破了最后殘留的執(zhí)念。只覺得眼前的寒霜捕頭神色忽然溫和了許多,甚至腰上的忘璇也升溫了一分。只見楊詩涵又重新拿出了一張紙,端來了一晚水,將紙立起來,剛好擋住了二人的面龐。
張靈好奇道:“楊捕頭這是為何?”
楊詩涵也不回話,另一只手端起碗向紙張潑去,水都是黑色的,是墨水。
在水就要打濕紙張的瞬間,楊詩涵拿碗的手張開,纖長的手指似乎按在了水面上,水花竟化成了點點冰刺釘在紙上,冰刺打在紙上的點點黑色的濕痕,竟慢慢的出現(xiàn)了一個人臉的輪廓,冰刺全部消失后,紙上畫面才明朗起來,那竟然是張靈的相貌,帶著一絲邪氣,與現(xiàn)在的張靈如出一轍。
黑墨透過紙背,張靈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招式竟把自己原原本本都畫了下來。她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哀求道:“捕頭姐姐,你不會來真的吧?!?p> 楊詩涵得意的笑了一聲,道:“若你句句屬實,此畫像必然不會傳入長安。怎么做,那就要看你表現(xiàn)了?!?p> 張靈忽然把帶著鐐銬的雙手擺在了桌上,苦笑道:“捕頭姐姐,你還要我怎么表現(xiàn)呀,難不成要我動手把畫搶回來才算表現(xiàn)么?”
楊詩涵把記錄信息的紙與畫像卷起來放在了幾寸圓的匣中,說道:“以你的性格,應(yīng)該是不會這樣做的。明日升堂,你給我乖乖表現(xiàn)說不定還會讓你戴罪立功。另外,不要叫我捕頭姐姐,聽起來惡心?!?p> 張靈看著她得意地把匣子在手心轉(zhuǎn)了幾圈,雙手帶起鐐銬托腮嘟囔道:“楊捕頭,我也認識一個會冰的姐姐,她雖然沒你長得高,但她人又好,說話又溫柔,武功又高強。改天我一定讓她見見你?!?p> 走到牢房門口的楊詩涵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的向后撇了張靈一眼,向外大喊道:“陳治,給他安排下牢房?!?p> 張靈看著楊詩涵遠去的背影以及門口緩緩消逝的霞光,咧嘴笑道:“乖乖表現(xiàn)么,那我要好好表現(xiàn)一下了。”說著說著笑顏上竟流出了一滴淚珠,沒來由的想到了相約在長安一起見面的另一個結(jié)拜的姐姐。
“也不知道李紅姐姐現(xiàn)在怎么樣了,若聽說自己被關(guān)起來了,肯定很生氣的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