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醒
青城,三年后。
“怪不得,都說小姐生下時,卻也是奇異。不哭不鬧分外乖巧,原來竟是個啞巴。唉!……可憐夫人,身逢亂世,還攤上這么個事,忒鬧心了些!”蔥蘢茂密的萱草中有兩個人影依稀閃動。
“都說母憑子貴,可夫人多年來不曾生下孩子,三年前幸得一子,可惜啊!不僅是個女孩,而且還是個啞巴,多虧老爺人好心善!不曾惱怒夫人分毫,反而疼愛有加。夫人,也是善人善報。也就雪痕那丫頭,覺得小姐不是個啞巴!”
“嗯!……聽說,老爺青城名醫(yī)請盡,皆不得果,半年前就無奈放棄了!
“噓!咱們這作下人的,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不要多舌,才是!”
聲音漸行漸遠。
萱草間點綴著一兩棵山百合。白花初放,猶如暗夜的明星。轉眼之間,很快開滿山麓,含笑迎風。
躲在一旁的雪痕默默地,聽著他們講述縣丞府中人盡皆知的事。可她就是不信,明明小姐很乖的,而且她仍然記得那個無雪的早上,是小姐咿呀一聲,她才進去的。絕不是什么中了魔怔。雪痕輕聲嘟囔著,抹著淚,采完小姐心儀的野百合,下山去了!
雨后初霽,空氣變得分外清新。夏晨的涼意撲面而來,使人陶然欲醉。有池塘升起的乳白色的霧靄,彌漫在整個縣丞府。旭日雖然還是朦朦朧朧,卻已經朝氣勃勃地在霧中放著光。溫潤的晨颶輕輕的拂弄著雪痕采來的野百合。
“小姐,小姐,我回來了,你看,新鮮的野百合!”一襲綠茶色的流蘇裙,映入正在發(fā)呆的女孩的眼簾。
雪痕仍掩不了大大咧咧的風格,搖了搖手中的新鮮百合,風一樣的跑過來。轉身抱起,身著桃花色裙擺疏繡金蝶的女童。
“小姐,我們去找夫人,好不好?”得到女孩的應允,雪痕顯得比女孩還要開心些。
雪痕抱著女孩在徑直穿過牡丹茶花園,來到中心處的紅柱翠瓦的涼亭前,將女孩輕輕放下。
一臺流光溢彩的古琴,一位優(yōu)雅華服曳地的典雅女子。
面如重棗,劍目星眉,身著青衫的男子。手執(zhí)長劍,腳下如風。
“踏雪試燈夢采薇,秦樓楚館憶冷屏。白鬢微霜倒著冠,章臺路上撫幽琴。乘舟楫搖波底月,桃花源里踏歌行。挾書仗劍走大荒,南陽草廬《梁父吟》。紅葉題詩對金樽,月夜焚香捧黃庭。
世人皆醒我獨醉,得意失意又何妨,陰晴圓缺付低吟。愿為滄海持竿叟,苦候半生釣大鯨。昆侖山巔鳳凰游,方丈島中遇麒麟。南柯黃粱夢終醒,人生恰似一-浮萍!
一秋江海倒入壺,三千星河聚為圖.駕鶴幾顧摘星閣,挾妓乘舟泛五湖歌罷輕撥無弦琴,風雨雷動隱干戈.一石才氣占八斗,擁爐抱膝臥草廬.五車青史藏胸腹鳳欲凌云甘自孤.煮酒品花醉飛雪,烽火歌舞閑作賦.燕然未勒鬢先衰,拔劍悲哭夜雨苦.葬詩戲蝶巾漉酒,人生不過一糊涂!“
琴曲悲歌起。女孩心中微驚,《逍遙游》和《吟江湖》。玄服男子,轉過身來,收了長劍,蹲下,溺愛的伸出手來,女孩乖巧的跑過去,順勢摟著男子的脖頸。
“哈哈!我家鯉兒甚是乖巧!”玄服男子朗聲大笑道。
“夫君,小心些,莫弄疼了阿鯉才是!”婦人幽怨的輕聲說道。
男子面露出些許不自然,只得哈哈干笑。
…………
是夜,皓月當空,府中的庭院里含芳凝露,繁星滿天,黑夜輕盈地流逝,頭頂上的星斗熠熠生輝。宛如一顆顆璀璨的寶石鑲嵌在天幕上,卻又沒有那種傲睨人世的高貴氣質。浩瀚的銀河,浮著一匹云煙氤氳的白練。
沐紅鯉撐著頭,呆望著這比故鄉(xiāng)美上千百倍的星空。
“丫頭?”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從身后飄來。
“蘇惜水!老夫叫你呢!”許是,那老人見女孩仍未回過神來,就拍了下女孩的肩膀。
“嗯?”剎那間女孩眼中含霧呆呆的望著白須老者。
“額……其實,老夫今天出來是告訴你,你可以正常言語了!怎么了,可是思念雙親?若是記得不差,依據昔日洞庭水君之囑,待所依身,鐘情者,為情而終。即可,離身回歸本體。即蜀帝孟旭,為情而亡之時,你便可回歸。話說,你父親可真了不起,好多年沒見過這么優(yōu)秀的后生了”老人拂眉唏噓道。
只要還有一樣別的事可做,她就不會坐在這里。
有人寧可在陽光下,抓著蝴蝶,星空下撲著流螢,看著紅娘作女紅,也不肯關在屋子里。
蘇惜水就是這種人。
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棗木雕花的窗楞上發(fā)怔。
庭中的梨樹前幾天夜里無聲息的開了。結出一朵朵玉骨小花。有粉有白,也不知道有多少朵。
蘇惜水卻知道,一共有三百二十一朵,一百七十三朵粉色,一百四十八朵白色。
因為她已經數過十一次。
蘇惜水忽然問道:“你可數過庭中梨樹,花開幾朵?”
老者道:“三百二十一朵。一百四十八朵白的?!?p> 蘇惜水怔了下,忍不住笑了,道:“原來你也數過。”
老者道:“我只數過三遍,因為我舍不得多數。”
蘇惜水道:“舍不得?”
老者道;“因為我要留著慢慢地數?!?p> 靜,窗外的風聲,蟲聲都靜下來。
“你是找到她的絕命詩了嗎?”入耳清脆宛如出谷之黃鶯。
“額……估摸是的!”老者不由尷尬一笑。轉身投入一本古書之中。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接甲,寧無一個是男兒。”
”這就是她的那首《述亡國詩》了,倒是悲憤婉轉,不亢不卑?!敝灰娎险?,又從古書中鉆出。
“丫頭!這次帶你來這,也不算辱沒了我的名頭!”老者嘿嘿一笑。
“放屁!名頭,屁的名頭,虧你整天自詡洞庭水君之精血,上古卷軸《上邪》之書魂,整天為老不尊倚老賣老,害得本姑娘兩年不得吐字.……“或許,女子也覺失口,就悶悶不言。
老者,也捻這白眉紅著臉。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