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過去的回憶——幸福與毀滅
和諾拉在一起后,記憶開始展現(xiàn)一個又一個場景,艾克仍舊能感受到科爾的喜悅,看來這是他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時光。
他們一同走過很多地方,從明珠港的天鵝堡到教廷的大教堂,從帝國最北邊的荒原到最南方的叢林,從野蠻荒蕪到文明的中心……
開始的時候他們誰都不知道為什么會走上這條路,為什么科爾會提出那個請求,為什么諾拉近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下來。他們只知道,現(xiàn)在的生活,比曾經(jīng)任何時候的都要幸福。生平頭一次,無論任何所思所想,他們都有可以毫無顧忌傾訴的對象,而不用牢牢地憋在心底。哪怕因此發(fā)生爭執(zhí),也很快就能重歸于好。
“這兩個家伙也太幼稚了吧。”系統(tǒng)難以置信地看著兩個紅著臉對著吼叫的家伙,“因為雞蛋應該打破大頭還是小頭都能吵起來?為什么這都不散伙?”
艾克輕拍系統(tǒng)的頭顱:“他們不是在吵架,只是在享受分享感情的過程,哪怕是憤怒這樣的情緒,他們也樂意體驗一把。”
系統(tǒng)很難理解,但艾克卻能夠體會。原主的記憶里最黑暗的時期不是他貧困交加的時候,而是剛剛來到獅心家族,吃得飽穿得暖卻沒有人理會他的時候。
人,永遠是社會性動物,從他人的反應中才能體會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沒有回應,無邊無際的孤獨是唯獨可以殺死人類靈魂的可怕事物,它讓人在無聲無息中溺亡,連求救的呼喊都得不到半分回應。
從某種角度來說,作為穿越者的艾克和原主在這一點上很有共鳴,他相信,始終行走在黑暗中的科爾和諾拉對此感受得必然更深。于是,當雙方遇到能夠理解自己并分享命運的另一半時,哪怕是飛蛾撲火,也必然會死死抓住唯一的光明。
記憶最終在某處小鎮(zhèn)上穩(wěn)定下來,艾克認不出具體的位置,只能從一些植物上分辨出大概是自己老家西邊,即帝國正南地區(qū)的叢林邊緣。這里沒有經(jīng)過多少開發(fā),民風還保持在比較淳樸的階段,居民大多數(shù)信仰自然有關(guān)的神靈,和叢林中的原住民關(guān)系還算融洽,不像現(xiàn)在的帝國,對土著居民進行高壓打擊政策,經(jīng)常通過斷絕貿(mào)易等手段逼迫他們走出叢林定居。
無論如何,對科爾來說這都是最美好的時光,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放松感讓艾克的心情都好得多。
大概在科爾三十五歲上下,即兩人認識五年后,他們有了個孩子,為此諾拉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如果是精靈男性與人類女性結(jié)合就不會有這么大的問題,因為這樣的女性多半血統(tǒng)高貴或者擁有魔法力量,先天就能給胎兒的成長提供足夠的力量。
但精靈女性和人類男性的后代則不同,因為魔法污染的關(guān)系,人類那一半血統(tǒng)總是會拖累胚胎的發(fā)育,甚至胎死腹中?;蛟S高明的精靈法師有解決的辦法,但諾拉很顯然不屬于這一類,她對精靈世界隱約的厭惡也讓科爾不敢提議回到她的故鄉(xiāng)去安胎,只能把這件事暫時壓下來。
然而他低估了諾拉想要成為母親的意愿,既然魔力過強會傷害胎兒,那只要削弱自己的力量直到他能夠承受,不就沒有問題了嗎?因此,她背著丈夫開始用反魔法金屬甚至是禁魔藥水壓制自己的魔力,從而順利地讓孩子活過了六個月。期間,科爾雖然察覺到了異常,但只是以為營養(yǎng)不夠,并沒有往諾拉的瘋狂舉動上去考慮。
直到某天他無意中打翻了妻子的水壺,這個秘密才被科爾徹底發(fā)現(xiàn),驚怒與恐懼之下,他過于沖動地和諾拉大吵一架,并在當天晚上離開了家,想讓彼此冷靜一下。
而這,就成了噩夢的開端。等到科爾回到鎮(zhèn)子,卻發(fā)現(xiàn)整個地區(qū)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包括諾拉與她還沒有出世的孩子在內(nèi),無人留存。
發(fā)瘋的科爾動用了自己的一切力量,甚至不惜和軍隊起了沖突,好在他找上的那名軍官很有正義感,沒有追究他的冒犯,而是帶領(lǐng)部隊和他一致行動。最終,他們在一處山洞找到了失蹤的人,然而……
“你必須殺死我?!?p> 第六段回憶開始得很突兀,艾克與系統(tǒng)最初連主角都沒弄清楚,直到他們注意到鏡子里諾拉蒼白的臉,還有她緊握的匕首,一個不可能的猜測正在慢慢變成現(xiàn)實。
“天哪,”系統(tǒng)伸出觸手戳了戳艾克,“她是不是要求他……”
艾克無法回答,他知道系統(tǒng)的意思,但是為什么會這樣?
“為什么?”科爾的開口十分艱難,像拴著一塊巨石,“為什么我們必須要走到這一步?”
“或許是神靈的意志?!?p> “神靈……狗屁神靈,要是這些混蛋真的有什么意志,那就站到我面前堂堂正正地說出來,然后我一定會打扁他的臉。”
諾拉笑出了聲,卻很快轉(zhuǎn)化成一陣咳嗽:“你……咳咳……還真是過分,這種時候還在逗我啊……”
科爾緩慢地單膝跪地,握住了她的手,還有那把匕首,聲音帶著說不出的悲愴:“我倒是寧愿你因為我冒犯神靈而打我兩下,或者干脆來上一巴掌。”
“咳咳……以前一定會,可現(xiàn)在沒必要了呢?!?p> “為什么沒必要?”系統(tǒng)低聲問道,“出什么問題了嗎?”
“問題很大,”艾克瞇起眼睛,“只有一種情況下精靈會放下對神靈的敬畏,那就是他們快要死去,卻還有目的沒達成的時候。”
“那就不死得了唄?!?p> 這次艾克沒有回答,他的感覺在大聲叫囂著危險,現(xiàn)在科爾的情緒已經(jīng)激烈到一定程度,甚至影響到了艾克這個旁觀者的意志,差點令他做出伸手搶奪匕首的行為,那樣鐵定會被守衛(wèi)者們識破的。
“你看到那些東西了對不對?那些曾經(jīng)來自裂隙空間,現(xiàn)在卻成了其他的什么的怪物……”
艾克和系統(tǒng)同時一震,不由自主地提高了注意力,只聽科爾輕聲點頭,溫柔得像是他們初戀的樣子;“是的,我看得很清楚。”
“就是那些東西終結(jié)了巨龍的時代,那次它們沒有得逞,可這次它們重新歸來,想要統(tǒng)治我們的世界,無論人類還是精靈?!?p> 科爾微微搖頭:“我不屈服,你不屈服,我們的孩子不屈服,那整個世界就不會屈服?!?p> 諾拉艱難地拉扯出一個笑容:“太遲了,吾愛,女王已經(jīng)在我的靈魂里產(chǎn)卵,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我甚至能感受到另一個靈魂的跳動。遲早,我會被它徹底取代,變成另一個……東西?!?p> “我們會有辦法的,”科爾的聲音急切起來,“學城的學者,帝國的魔法學院,還有無數(shù)隱居者,他們都能治好你。實在不行,還有你家鄉(xiāng)的法師。如果他們都不能,你還可以坐上返回初始之地的方舟……”
“不!”諾拉突然激動起來,鮮血從口中溢出,滴滴答答地沾滿胸膛,“絕不,即使神靈也無法對抗它們,只能用那種方式來逃避。巨龍曾經(jīng)統(tǒng)治這個世界不知多少個世紀,可自殺成了它們保存尊嚴的唯一方式。你怎么會認為我們擁有不付出犧牲就擊敗它們的力量?”
科爾好像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勇氣,整個人慢慢滑落下來:“沒有……我從來沒有指望,我只是、只是……”
諾拉看著男人的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明白,但這是我們的老本行啊,放棄感情用理性去思考一切。告訴我,科爾,你看到了什么?”
“不,不……”科爾的面色越來越痛苦,一滴淚水劃過臉頰,消失在疏于打理的凌亂胡須中,“我不想,不要逼我……”
“沒人能逼迫科爾和諾拉做他們不喜歡的事情,吾愛。”諾拉的氣息開始不穩(wěn),但微笑仍然被努力地保持下來,“這只是必須要做的事情?!?p> “為了什么?”科爾幾乎想要把她抱在懷里,只是青筋暴起的肚皮阻止了他的魯莽,“我的整個世界都在我面前了。”
“不……不要為了那些無關(guān)的東西,”諾拉握住科爾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腹部轉(zhuǎn)了個圈,“為了她,為了安娜,為了我們掙扎著要抓住的自由?!?p> 科爾抬起頭,他頭一次看到這個女人如此堅定,曾幾何時他才是家里拿主意的那個,但到了最后他才知道,藤蔓看起來堅強,只是因為它依附在大樹上。
“若是我在這里自然死去,靈魂就會回到初始之地,那個靈魂也會跟去,進而污染精靈的源頭。到那時,巨龍身上發(fā)生的事情,就會在我們身上重演。想想看巨龍紀元最后的時光,想想看我們見過的有關(guān)龍之奴隸的描述,難道安娜也要經(jīng)歷那樣的世界嗎?”
她再次用力,這次毫不費勁地就把匕首舉到自己的胸口,哪怕科爾的手仍然握在把柄上:“只有一種辦法能阻止我的靈魂,吾愛,那是對所有精靈都適用的方法。”
科爾閉上眼睛,嘴唇不斷顫抖:“你知道我始終愛著你,安娜也是?!?p> 諾拉艱難地讓嘴角再上揚一分:“我知道,你——”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讓她凝固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間,她盯著科爾,眼里充滿憐愛,想要說點什么,但死亡很快奪走了她最后的力氣,柔軟的身體終于無力地栽倒在科爾的懷中。
艾克沉默地看著這一切,沉默地看著那個失去妻子的男人不發(fā)一語地將妻子的尸身平放,匕首輕輕挑開高聳的腹部,取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孩,屁股上重重的一巴掌讓她立刻哭喊出來。
“她死了,”科爾對一旁的陰影低聲說道,“威脅也解除了,我有應該做的事情,但這個孩子是無辜的?!?p> 陰影扭動片刻,接著不斷翻騰,吐出個小小的搖籃,上面畫滿了符文。科爾輕輕擦拭女兒的臉,聽著她洪亮的啼哭,突然笑出了聲,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好一個健康的寶貝?!彼胗H孩子,卻怕胡茬過于鋒利,只能用手擦拭她的面龐,“和你媽媽很像,安娜,你會成為漂亮姑娘的。”
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科爾的嘴角微微繃緊,把還在哭鬧的嬰兒放進搖籃里,陰影隨即分裂出身體的一部分,化作死去嬰兒的模樣,交到科爾手上,無后又分出一只觸手,在他詫異的目光下放到他的面前做握手狀。
“你還考慮得挺周全,我以為我們只是相互利用的關(guān)系,”科爾想了想,又聳聳肩,“不過算了,反正我們也不會見面了。”
說完,他伸出右手和陰影用力握了握,最后看了眼漸漸被陰影吞沒的嬰兒,整個人便轉(zhuǎn)過身,拿起斧頭走向洞外,很快那里便傳來了一聲聲凄厲的慘叫。
而這段毀滅性的記憶,也就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