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四月廿九日,朔州。
烈日當空,三千錦衣衛(wèi)鐵騎進城,陣容豪華,氣宇軒昂,不可一世,恍若天降神兵。
朔州守軍自慚形穢,文武官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
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葛睿在朔州知州洪泰松和朔州衛(wèi)幾名千戶的陪同下來到知州衙門,在公堂正中坐下。
洪泰松坐在他的左手邊。錦衣衛(wèi)眾將和朔州文武官員恭立兩旁。
“本官奉旨查辦朝廷要案,借用衙門公堂,可否請洪知州大人暫且回避?”
“無妨,本官告退?!焙樘┧傻热送巳ァ?p> 葛??纯戳_吉,見他額頭、右肩扎著繃帶,左腿站不直,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羅吉,站直點!”
“是,大人?!?p> “黑巾軍十三人全部都斬了沒有?”
“斬了,一收到飛鴿傳書,即刻斬了,一個不留,絕無半點延誤?!?p> “人頭在哪?”
“都在堂下?!?p> “全部呈上來?!?p> 葛睿親自逐一開箱檢驗人頭。
“有沒有審訊筆錄?”
“有,都在這兒。只有五個招了自己的姓名?!?p> 葛睿向著一個瓦盆打個手勢,羅吉趕忙過去把筆錄燒了。
“捕獲的竊賊在哪?”
“押在堂下。”
“招供了沒有?”
“招了,犯人名叫顧十娘,是映月樓客棧掌柜,專為紫霞門銷贓,四月廿七日,即前日,被黑巾軍劫持......”
“四月廿七日,你們不是有人在朔州了嗎?”葛睿打斷他的話問。
“有十名弟兄在朔州,但當時得令只監(jiān)視,不抓捕,也不準阻攔、驚動,尺度不好把握,且劫持發(fā)生于店內,故未能發(fā)現?!?p> “繼續(xù)說?!?p> “四月廿八日,即昨日,紫霞門竊賊來交貨,叫顧十娘把貨轉運至敕勒川化鹿原,到時自有人找她,憑暗號對接。
黑巾軍頭目急于截奪九龍寶盒,打草驚蛇。竊賊受驚,遂攜九龍寶盒奔逃。黑巾軍追趕。我軍發(fā)現之后也追趕。”
“好了,后面的不用說。把審訊筆錄拿來?!?p> “是,大人?!?p> 葛睿逐頁翻看審訊筆錄,時而停下細讀,看完之后思索片刻。
“用刑了沒有?”
“用了,但不多,因為她很快就架不住,招了。”
“押上來?!?p> 顧十娘披枷帶鎖,被押了上來。
“你們怎么回事?本官叫你們請女俠來,這是請嗎?不會辦事!快帶女俠去洗漱一下,換身干凈衣裳,再請到這兒來,叫人備點酒菜過來?!?p> “遵命?!?p> 顧十娘被帶了下去。
“弟兄們的傷亡情況如何?”葛睿問。
“總旗倪堅、彥博、小旗郭國平、陳鵬、方安英勇殉國。其他十五人都掛了彩,其中六人傷勢較重?!绷_吉回答。
“為何不見歐陽秋實?”
“稟報大人,歐陽千戶目前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歐陽千戶與我等分別出京,且一直單獨行動,跟蹤竊賊。在今日之前,尚不時有所聯絡。
昨日倪堅到五里坡向歐陽千戶通報牟大人的新命令之后帶回歐陽千戶口信,說歐陽千戶讓末將主要防范來路不明之敵,竊賊交給他收拾。
與敵軍交戰(zhàn)時,無人看見歐陽千戶。今日城里城外找遍,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多次發(fā)射響箭召喚他,均無回應。末將恐怕歐陽千戶兇多吉少。”
“誰兇多吉少?對付幾個毛賊,他兇多吉少?”葛睿覺得不可思議。
“末將擔心他是未來得及施展武功,便遭了竊賊的暗算。”羅吉努力掩飾心虛。
“有這么容易?聽說他嗜賭如命,欠下一身賭債,有沒有這回事?”
葛睿心中了了,知道羅吉撒了謊,于是順勢落井下石。
歐陽秋實平日只知做事,不懂得巴結長官,卻偏偏深得錦衣衛(wèi)老大——牟斌指揮使的賞識。作為他的頂頭上司,葛睿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末將不知。末將從未曾見過歐陽千戶賭博,但是歐陽千戶喜歡比試武功,常以酒菜作注助興,對此,錦衣衛(wèi)里人盡皆知。”
羅吉聽出了葛睿的意思。他本來只是想著爭功勞才故意向歐陽秋實隱瞞新行動的,如今,既然長官有打壓歐陽秋實的心意,他當然樂得順水推舟。反正倪堅已經陣亡,死無對證。
顧十娘在偏廳洗漱,聽到這段對話,雖不知來龍去脈,但也猜到幾分內情,心里不禁感嘆:“早聽說官場險惡,今天算是見識了。這些當官的真是太陰險了?!?p> 她更堅定了和他們周旋到底的決心。
她再次被帶上堂來的時候,臉面、衣服干干凈凈,枷和腳鐐也暫時被卸去。
葛睿請她坐下。
“餓了吧?”
“確實餓了?!?p> “那就邊吃邊聊。”
顧十娘畢竟是個老江湖,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地吃喝。
“女俠知道我是誰嗎?”
“民女不知,但看得出大人是個很大的官?!?p> “我是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葛睿,和女俠一樣,也是出身武林,早年師從華山純陽門掌門陳東海,與武林淵源深厚,如今雖為朝廷命官,對于武林依然心向往之,和不少武林人士是私下里的好朋友。
久聞令師紫霞師太大名,可惜緣慳一面。今日見到女俠,我不禁想起當年拜師學藝的日子,很辛苦,但又很開心。想必女俠也有同感。”
“我聽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大人是想說民女其實不叫顧十娘?!?p> “武林人士就是直爽,我就喜歡跟這樣的人講話。
其實這也不難猜到,因為這是筆大買賣,令師必然交給最得力的人辦。女俠也已有些年歲,怎么可能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客棧掌柜呢?
我叫葛睿,以前也叫葛睿,請教女俠尊姓大名?!?p> “我現在叫顧十娘,以前叫古鳳儀,有個外號叫追命玉羅剎?!?p> “追命玉羅剎。聽說過,是個十分厲害的角色。人沒少殺吧?
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殺過人不要緊,殺過很多人也不要緊,只要肯給錦衣衛(wèi)做事,所有罪過一筆勾銷,而且像您這種人才,前途不可限量。”
“我不是個當官的料,只求大人放過我,讓我繼續(xù)做我的映月樓客棧掌柜?!?p> “這樣就不好了,這叫不吃敬酒?!?p> “大人誤解我的意思,我是說完事之后,求大人讓我繼續(xù)做我的映月樓客棧掌柜。大人要我做事,我怎敢不做呢?我要活命的呀。
當然啦,如果不當官就得死,這個官我也寧可當,反正不當白不當。我看當官跟做賊也沒多大不一樣?!?p> “最后一句雖然不對,但說得很好,既直率又風趣。
那就一言為定,你跟我們一起去敕勒川化鹿原,截獲九龍寶盒之后,我就放了你。你若想跟著我干,就告訴我,我保證給你機會?!?p> “謝大人大恩大德!”
“帶她下去,嚴加看守?!?p> 兩名小旗得令,給顧十娘重新戴上枷和腳鐐,押她下去。
葛睿打開地圖,招眾將圍過來聽令。
“全軍就地休整半日一宿。明日,千戶鄧升、蔡定南、周鋒各帶二百人馬分別向東、西、南追一千五百里,沿途督促各省府州縣嚴格盤查。
若發(fā)現竊賊蹤跡,則繼續(xù)追蹤,哪怕追到天腳底也不得放過,并且飛鴿傳書,稟報指揮使大人和本官。否則,班師回朝復命。
若發(fā)現歐陽秋實,立即抓捕,若其抗捕,格殺勿論。
其余人馬隨本官直奔敕勒川化鹿原!”
“得令!”
......
顧十娘故意被腳鐐絆了一下,摔倒在地,裙擺被一名小旗的槍尾掛了一下,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她狼狽地爬起來,看看爛了的裙擺,央求那名小旗說:“大人,民女懷里有些碎銀,能不能請大人幫忙取出來,到街上幫民女買些針線?
民女的裙擺裂開了,要縫一縫。大人的靴子也裂了一點,民女也幫大人縫一縫?!?p> 小旗打量了她一下,見她半老徐娘,尚有幾分姿色,于是伸手進她的胸襟里摸了幾下,摸出一把銀子來。
“大人,買針線用不著這么多銀子。”
“你以為不用給路費嗎?”
“要的要的,大人記得買粗的?!?p> “用得著你來教我?縫靴子用細的行嗎?”
小旗把銀子放進懷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