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寧宮,繡榻之上,蕭妃慵懶斜躺,吐氣如蘭。
帷幕之下,原刑部尚書何笥匍匐在地,恭謹(jǐn)垂聲地道:“娘娘,事情已經(jīng)辦妥了?!?p> 先前得貴妃懿旨,鳩殺衛(wèi)伯玉,處死張丞恩,再劫走楊忠,并嫁禍給夏侯淳,都是這位何笥一手操辦。
至于其后被張江陵發(fā)現(xiàn),明升暗貶后,便落了個(gè)虛職。
“唔”蕭妃輕嗯一聲。
她隨意瞥了一眼,輕飄飄地道:“辛苦了,起來吧?!?p> 何笥也不起身,有些欲言又止。
蕭眉眼中悄然抹過一絲冰冷,轉(zhuǎn)瞬即逝,淡聲道:“仆射之位非比尋常,尚需一段時(shí)期。”
有您這句話就夠了,何笥心花怒放,叩謝之后,一溜煙起身后,諂媚言道:“不知娘娘可還有何需要卑職效勞的?”
蕭眉輕笑一聲,狀若無意地道:“春天到了,北邊怕是要來客人了。”
何笥心中一動(dòng),頓時(shí)明悟,這是想要將夏侯淳打發(fā)到北邊去呢。
但這事兒不是張相之意么,莫非這位果真服軟了?
不對,莫非.......。
他腦子轉(zhuǎn)了一圈后,躬身一拜:“請娘娘放心,奴才定會(huì)在路上好生招待那人的?!?p> 貴人輕嗯一聲,似有倦怠地呵欠,何笥心領(lǐng)神會(huì),磕了幾個(gè)響頭之后,便屁顛兒屁顛兒地退下了。
當(dāng)何笥離開后,貴人淡淡地道:“查清楚了?”
帷幕之外,有位女奴俯身,斂衽一禮地道:“回稟娘娘,確實(shí)是太子親往頒政坊?!?p> 蕭眉輕唔一聲,點(diǎn)了點(diǎn)鬢角后,自語道:“狐貍尾巴被人撬出來了,這位果真這么好對付么?”
那女奴低眉順眼,但若仔細(xì)一察,便可發(fā)現(xiàn)其人面容赫然正是那太康名妓顏華!
蕭眉瞥了一眼顏華,眸中閃過一絲幽微,淡聲道:“你也跟著去北方吧?!?p> 顏華嬌軀一顫,煞白妍容有些楚楚可憐。
但蕭眉置若罔聞,輕輕揮手。
顏華恭謹(jǐn)告退,行至暗中后,便被蒙面帶出。
觀其老巢,赫然正是蕭府。
?。?p> 東宮,夏侯淳正在招待一位客人。
來人須發(fā)皆白,看似垂垂老矣。
觀其年歲,足近古稀。
老人正是前大宗正夏侯濂。
一人坐,一人立。
夏侯淳小心伺候老人吃點(diǎn)齋飯,散席之后,奉上清茶漱口潤喉。
待一切完畢之后,老人方才舒服的長吁一聲。
“你是否還在怨恨你父皇?”老人忽然冷不丁的問道。
夏侯淳神色一怔,神色不解:“不知老宗正何意?”
老人老眼渾濁,滄桑的目光直視夏侯淳,幽幽地道:“你祖爺爺死的時(shí)候,我跟你一樣大?!?p> 夏侯淳默然。
老人目光恍惚,輕聲呢喃道:“陛下自幼天資橫溢,文治武功更是諸國之最,鮮有人匹敵?!?p> “我靖國自陛下而鼎盛,也是自陛下衰竭。悠悠百年,不過轉(zhuǎn)瞬即逝;浩浩靖國,也是大廈將傾。”
夏侯淳微微皺眉:“老宗正既知我大靖國祚將傾,緣何不勸阻父皇前往天都峰?”
夏侯濂看了眼司馬元,淡聲道:“他是皇帝,他鐵了心要去,誰敢阻攔?”
夏侯淳欲言又止,只聞夏侯濂目光悠遠(yuǎn),仿若跨過了千山萬水,直抵某個(gè)穹天高峰之上,輕聲道:“不過我倒是贊同他去,畢竟只要天都峰上那位死了,擋在我靖國強(qiáng)盛路上的最大攔路石,便被搬開了?!?p> 夏侯淳無奈,這些老頑固似乎并未將蕭眉這個(gè)毒瘤放在眼里啊。
他不禁問道:“老宗正就不怕萬寧宮那位謀朝篡位?”
夏侯濂瞟了他一眼,嗤聲道:“杞人憂天,有張相在中樞坐鎮(zhèn),她豈能翻天?”
夏侯淳暗自嘀咕,那你怎么被她一把薅下來了?
多說無益,這些老家伙似乎未曾意識(shí)到事情嚴(yán)重性。
可他作為見識(shí)過‘武皇’霸權(quán)的人,自然知道一旦萬寧宮那位徹底登基上位,首先遭殃的便是他們這些夏侯宗氏一族。
他輕吐濁氣之后,輕聲道:“宗正說的對,既然父皇能為靖國而戰(zhàn),本宮自然也能為社稷而死。”
他肅容道:“還請老宗正助孫兒一臂之力!”
夏侯濂抬眼看向夏侯淳,皺眉之后,怫然不悅地道:“你還真將姓張的說得話當(dāng)真了?”
廷上張江陵將夏侯淳打發(fā)去鎮(zhèn)邊,有人同意,自然也有不同意。
夏侯濂自然不愿國本移位,何況還是去塞外鎮(zhèn)邊,這不是開玩笑么?
靖國何時(shí)需要將儲(chǔ)君打發(fā)至邊境鎮(zhèn)守了?
即便真要撫慰全軍,也是在太康誓師時(shí)去,怎能果真外放?
夏侯淳凝視夏侯濂,輕聲道:“其實(shí)是孫兒自己要去的?!?p> “為何?”夏侯濂有些震怒:“你是太子,是我靖國儲(chǔ)君,豈可外放鎮(zhèn)邊?”
夏侯淳苦笑,旋即復(fù)雜地看了一眼萬寧宮方向后,無奈地道:“我靖國尚有內(nèi)憂外患,父皇更是親上天都峰除賊,孫兒畢竟是夏侯氏族子孫,也不能真的視而不見啊?!?p> 殿中沉寂了片刻后,夏侯濂忽然嘆了口氣。
他看著夏侯淳,眼中露出欣慰,蒼肅面容有了些慈眉善目,輕聲道:“你長大了?!?p> 夏侯淳心中一動(dòng),輕聲道:“我就說,不信您看不出來?!?p> 夏侯濂顫巍巍起身,在夏侯淳攙扶下走到殿門口,幽幽地道:“從被她擼下來的時(shí)候,便知道了那丫頭的野心?!?p> 還丫頭?人家早稱圣多年了。
夏侯濂苦笑搖頭地道:“老頭子本以為她頂多垂簾聽政,甚至禍亂一下朝綱,可卻未曾料到,她居然有履極問鼎之心。”
他喃喃自語地道:“牝雞司晨,果然是牝雞司晨啊?!?p> 然而夏侯淳卻轉(zhuǎn)首看著老人,認(rèn)真地道:“此事并非沒有解決之法?!?p> 夏侯濂沉默少許,無奈地道:“你有宮變前科,莫非真以為她不會(huì)防備?”
夏侯淳臉色一僵,心中嘟囔道,前科這個(gè)詞兒,貌似不太恰當(dāng)吧?
他輕咳一聲后,沉聲道:“萬寧宮的底氣在于天都峰,倘若父皇果真誅滅了那位玄宗宗主,那她不過一介婦人,翻掌可滅。”
老人瞥了夏侯淳一眼,大有深意地道:“你別忘了,她可是姓蕭!”
蕭者,云霄國姓也。
夏侯淳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就是因?yàn)樗帐?,孫兒才不得不前往北邊?!?p> 夏侯淳沉默片刻后,緩緩點(diǎn)頭:“你說得不錯(cuò)?!?p> 他微微抬頭,看著落日滑下邊陲,如同靖國的輝煌,逐漸走向衰亡。
他驀然直身,拍了拍夏侯淳肩膀:“去吧!這太康,有老頭子幫你盯著?!?p> 夏侯淳退后一步,朝著他俯身一拜:“孫兒代靖國億兆黎民謝過三祖父。”
夏侯濂爽朗一笑,扶起夏侯淳:“你這個(gè)小家伙,可是好多年沒這么叫過我咯?!?p> 夏侯淳腆著臉笑道:“三祖父若是想聽,孫兒可天天這么喚您。”
老人失笑地指了指夏侯淳:“你啊,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磨了老頭子這么久才叫,看來這個(gè)世上極少有人讓你吃虧了?!?p> 他語氣一頓,笑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p> 夏侯淳目光復(fù)雜,輕聲道:“您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啊,靖國可還需要您坐鎮(zhèn)呢?!?p> 老人豪氣干云,霸氣揮手道:“放心,老頭子尚可日食斗米!”
夏侯淳適時(shí)恭維了一句:“三祖父威武,雄風(fēng)定然也不減當(dāng)年!”
“去你大爺?shù)模 崩先水?dāng)即笑罵道。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灑下
遲暮之年的老人蹣跚而去,夏侯淳忍不住淚奔。
兒孫不孝,方致耄耋奔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