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使者們興致極高,舉杯相慶。壓軸上場的是北原的禮樂隊,盡管換上了華服,濃眉大眼的,也甚是好看,我暗自可惜。
一聲楊琴奏起,是用北原樂器奏的《玉樹后庭花》。百官忽的停下手中的酒,面面相覷,不用看也知道皇上的臉色該有多難看。
禮樂隊并未聽說過這喪國曲的典故,未彈幾句便被遣了下去,各自手足無措。整個太和殿,怕是只有我如此鎮(zhèn)定。
李赫憤然離席,走之前背對我問了一句:“是你嗎?”
我嘴角勾出一抹笑,柔聲答道:“臣妾,不知。”
他便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大殿。
他怎會不知這幾日那群女子都在我宮中,怎會不知我借口為皇上選妃偷偷讓她們排練奏曲,但我知道他不會遷怒于我,因為我是他的皇后,我懷了他的孩子。他說過,只要我做這皇后,不需母儀天下,他就會保我家人平安。
我雖奇怪他明知道為何還要問我,但一想到他黑沉沉的臉我就覺得甚是痛快。
可上天似乎永遠在與我開玩笑,平兒的信讓我心臟猛停了幾秒。他說江南地震洪災,民不聊生。他說整個郡的男子皆英勇參軍,他也當去。他說母親不愿他去,他偷偷改了姓名,從此世間再無李成平,只有江南少兒郎陳由……
“不,你入軍武入朝政就是入虎口啊……”
我立馬拿了筆墨,顫著手寫了一封回信,讓宮人快速帶給陳使監(jiān),可回來時只帶了一句話,“皇上有令,這后宮再無通傳書信的差事了?!?p> 今日我剛鬧了一出喪國曲,若是現在與他說平兒參軍,這怕是擺明的謀反。
我踉踉蹌蹌到了太和殿外,早知他不會見我,便跪在殿前。
跪了一個時辰,皇上沒見到,勤妃卻急急忙忙趕來了。
“姐姐莫急,我去求一求皇上”。
我未顧不上跟她客套,她已經進了殿。
半個時辰后,殿內砸了玉器,破碎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勤妃捂著臉退出來,指間滲出了血,她并未離開而是跪在我身旁。手放下了,我才看到她臉上不大不小的傷口。
“你回去吧,此事與你無關?!?p> “妾身知道那后庭花與姐姐無關,都是北原胡人不知中原禮數,才惹了皇上不悅。皇上是疼姐姐的,過幾天就消氣了,姐姐不必為此傷了身子,傷了肚子里的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這孩子,本就不屬于我,但若他能見我,讓我與平兒通一封書信,我給他留著便是了。
可我跪了七個時辰,他還是決意不見。三月雖入春,但入夜后依然冷得刺骨。
勤妃一直陪我跪著,粒米未進。我想了很久她會為我求情的緣由,大概是因我救了她的孩子。
雖說她娘家只是禮部尚書,當年就是不想讓女兒做皇上的女人才早早的安排做了女官,沒想到還是被皇上看中,還生下了皇長子,如今的地位是不容小覷的??杉幢闳绱耍补蛄艘徽?,皇上也還是沒有理。
他這次是真生氣了吧。
夜入三更,我開始腹痛難忍,勤妃嚇得哭了起來,連跑上前撲在殿門上喊皇上,喊了幾聲就站不住腳,眼看要倒了,她宮里的宮女將她扶了回去。
殿門未開,我就繼續(xù)跪。夜里的寒風比想象中骸骨,腹中疼痛一陣陣傳來,我隱約感覺到身下已然泥濘不堪。終于在天空破曉的一瞬間,我暈倒了。
恍惚間,我覺得我已經死了,飄飄忽忽的,看見了母妃教我認字,喂我合意餅,平兒小小的抱在懷里,竟又一下子長大了,和我爭搶風箏線,父皇坐在龍椅上,肅穆的臉……
可是我竟沒死,醒來時睜開眼睛,眼皮是疼的,想張口說話,嘴唇也是疼的,渾身像散了架,動一下便能要我的命。
我想死去。
我一輩子為了平兒而活,這一次我救不了他,以后也救不了他了。
可當李赫跪在我床前抱著我說:“阿由,朕殺了你好不好?我們一起死,一直在一起?!?p> 我扯著嘴角笑了,我聽見我說:“皇上,臣妾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