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聲陣陣，大雨滂沱，看樣子絲毫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千霜沒急著下樓，在窗前站定，對著外面一株被大雨打蔫的芭蕉發(fā)了會兒呆。
再回頭時，千霜發(fā)現(xiàn)床上的商衍已經(jīng)陷入熟睡。
她魚哥這什么毛病，睡眠質(zhì)量這么好的嗎，居然又秒睡了？
千霜走到他床前低頭看他。
側(cè)臉堪稱精雕細(xì)琢的小仙魚呼吸淺淺，睫毛卷翹，柔順的銀發(fā)鋪了滿枕，半遮半掩著白皙的脖頸，殷紅的唇瓣微抿，顯出些許脆弱。
千霜歪頭偷看了他一會，忽而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苦惱地想，這條魚總是這樣，有意無意地勾引她，讓她偶爾在某個瞬間把持不住自己。
勞資一定要穩(wěn)??！
千霜為了防止自己被睡得毫無防備的睡美魚誘惑，毅然決然地選擇先去吃飯。
客棧的一樓是個食肆，這會兒因?yàn)槁啡诉M(jìn)來避雨，一樓略顯擁堵，不大的地方被踩滿得泥濘，嗡嗡的說話聲混在一起，環(huán)境十分嘈雜。
千霜要了一碗陽春面，邊吸溜邊聽他們嗶嗶。
“聽說了嗎？帝都戒嚴(yán)了，什么情況？”
“我之前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一眼，一個個查過去，那陣仗——嚇得我都不敢排隊！”
“哈哈哈，你怕什么，咱們又沒干什么壞事！”
“話說過幾日花將軍領(lǐng)的兵就要回帝都，是不是因?yàn)檫@個？”
周遭靜了一瞬，驚疑的目光投向說話的女子。
那人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錯話，自打一下嘴巴。
大家便心照不宣似的，換了個話題，稱贊起鎮(zhèn)國大將軍大敗龍清國的英雄事跡。
而就在不遠(yuǎn)處，他們口中的“英雄”一臉不爽地敲了桌子，對店小二喝道：“你們是個什么黑店，牛肉面只有一片肉的嗎？給勞資加到正常分量！不然勞資砸了你這破店！”
店小二滿頭大汗地過來賠笑：“這……客官，本店的牛肉面真的就只有……一片肉?！?p> “哦？”千霜一筷子戳進(jìn)油膩膩的桌子，瞬間入木三分。
她冷笑道：“你再想想?！?p> 勞資是給了你多大的臉，才讓你覺得勞資能被區(qū)區(qū)一片肉打發(fā)！
至少五片才可以！
店小二冷汗涔涔，苦著臉說：“好好好，就給你加幾片——但客官，可不可以先把損壞桌子的錢賠了？”
“……”
很好，你這店小二很不怕死！
千霜得了不多不少正好五片肉，冷笑著把錢賠了……四舍五入差不多就是多加五片牛肉的錢。
黑心店家！
詛咒你明天就倒閉！
千霜吃完最后一口面，不屑地瞪了一眼訕笑著的店小二，繞過喧鬧的人群上樓去了。
關(guān)上門，一樓的嘈雜聲音被隔絕在門外。
千霜瞅了一眼睡美魚商衍，見他睡得香甜，便無趣地移開眼。
睡睡睡，怎么這么能睡。
千霜心里也明白也許是白天的攻擊耗費(fèi)了他的體力或者是別的什么……況且他早上沒睡，這會補(bǔ)補(bǔ)覺也正常得很。
千霜無聊地走來走去，微微閃爍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商衍身上。
唯一的陪聊陪玩對象已經(jīng)睡得人事不知，她只能自己找樂子。
千霜悄摸摸上床，朝睡美魚無辜的銀發(fā)伸出罪惡的手。
商衍側(cè)臥著，睡得歲月靜好，尚不知邪惡的人類對他做了什么喪心病狂的事
……
夜半，雨聲漸小，千霜終于有點(diǎn)困了。
千霜好心放過已經(jīng)被玩壞的睡美魚，出門讓小廝再加一條被子。
敞開的窗戶悄然吹進(jìn)沁涼的風(fēng)，混合著雨的潮濕氣息，微微帶了秋意的寒，靜默中千霜吹滅燭火，輕手輕腳地在商衍身邊躺下。
商衍有規(guī)律的呼吸聲十分催眠，千霜裹著被子頭腦放空，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
商衍于夢中驚醒。
光怪陸離的場景很快被頭皮上熟悉的疼痛攪散，商衍懵住，來不及回憶糟糕的夢境，第一時間伸手去解救自己被攥在魔鬼手里的可憐頭發(fā)。
魔鬼的睡覺姿勢甚是霸道，明明不跟他同一條被子，中間也留著點(diǎn)空位，她一只胳膊硬是克服所有阻礙，精準(zhǔn)地攥住了他的頭發(fā)。
商衍拔出自己的頭發(fā)，皺著臉捂住頭皮，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脫發(fā)危機(jī)。
等等！
商衍試探著往上碰了碰他頭發(fā)，忽然感覺哪里不對。
他掀開被子下床，四下看了看，在不遠(yuǎn)處的桌子上找到一面鏡子。
人類的鏡子跟海底城的水晶鏡差不多，只是成像更模糊一點(diǎn)。
商衍慢慢走過去，撐著桌子，冷冷地看著鏡子里浮現(xiàn)出來的那個人魚：“……”
他眼角眉梢都開始冒出隱忍的火苗。
正巧這個時候，千霜醒了過來。
她坐起身，還沒清醒呢，第一時間看到背對她站著的頎長身影。
“你怎么……”千霜打了個哈欠，話還沒說完，商衍轉(zhuǎn)過了頭，千霜張著嘴呆住了。
空氣凝滯了一瞬。
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千霜拍著被子笑聲驚天動地。
商衍頂著不標(biāo)準(zhǔn)的哪吒頭，面無表情地看她。
之所以不標(biāo)準(zhǔn)，是因?yàn)楸蛔コ赡倪割^的頭發(fā)只有一小部分，剩下的不尷不尬地披在肩頭，還有好幾縷被打成了辮子……一個詞概括就是滑稽。
千霜樂不可支地笑了好久，好不容易一抽一抽地停下，看見商衍那副被玩壞的模樣，忍不住又噴了出來：“噗哈哈哈……”
商衍冷眼等她平復(fù)，平靜地問：“笑夠了？”
千霜這會兒才察覺到氣氛不對，空氣中不知何時已經(jīng)滿是殺氣，而頂著哪吒頭的小仙魚看似平靜的冰藍(lán)眼眸中毫不留情地冒出“你快死了”的訊息。
她笑著笑著表情僵住了：“！??！”
千霜驚恐地看著商衍朝她走過來，氣場有兩米八——忽然想到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人魚炸了也咬人怎么辦??？
被那兩排鋼鋸似的牙咬一口，她的骨頭扛得?。?p> 更何況外面還下著雨……
——小仙魚還處于無敵狀態(tài)……
被仙魚散花散出來的冰針扎成刺猬，她還能活命？
千霜覺得自己要涼在這里。
為求活命，千家第十九代傳人毫不猶豫拋棄了她不值錢的節(jié)操：“商哥哥！衍哥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她一邊喊一邊往被子里拱。
商衍隔著被子按住她，聞言陷入沉默：“……”
這個不要臉的！
有求于人就喊點(diǎn)好聽的，以為他會再上當(dāng)嗎：“出來！”
“我就不！”千霜倔強(qiáng)的聲音悶在被子底下。
商衍伸手就扯被子，千霜在下面跟他拔河，一時間被子竟然紋絲不動。
只要我不出來，你就咬不到我！
千霜心懷僥幸。
商衍扯不過她，心情越發(fā)不美妙。
——小仙魚平常不生氣，一生氣連他自己都害怕。
千霜突然發(fā)現(xiàn)商衍松開了按著她的力道，在被子里窩了一會兒沒見他動作，不由猶豫要不要探頭出去看看對方是否被氣暈了過去。
千霜心想，小仙魚性子這么軟，能玩出什么花樣——頂破天被他拿尾巴抽一頓。
千霜就慢慢探出頭去。
探到一半，措不及防想起對方魔性的哪吒頭造型，再配上他光風(fēng)霽月的臉……她忍不住就要發(fā)笑。
等她探出腦袋，失望地發(fā)現(xiàn)如此經(jīng)典的造型已經(jīng)被黑著臉的小仙魚抹殺掉了。
千霜剛嘆了一口氣，商衍便湊過來揪住了她的一把頭發(fā)。
千霜露出迷惑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商衍冷冷地盯著她，壓著惱火的聲音顯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低啞……嗯，很欲，他凝視著千霜說：“道歉?！?p> 千霜正試探地想拔出自己的頭發(fā)，聞言粲然一笑，肆無忌憚地調(diào)戲他的神經(jīng)：“我就不，你打我?。 眲谫Y就看看你這條小仙魚能做到什么地步。
商衍聞言果然愣了愣，估計是從沒遇到過這么不要臉的人，氣了好一會而才干巴巴憋出一句威脅的話：“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是是是，我衍哥超兇！我好怕怕……哈——”千霜打了個哈欠，毫無誠意地附和他。
“……”是他真的不夠兇還是這人臉皮真的太厚。
好得很！那他就讓這沒見識的人類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恐懼！
商衍揪著千霜的頭發(fā)，窸窸窣窣地?fù)v鼓，千霜對炸毛魚口中的“代價”好奇得很，還特意坐起來方便他搗鼓。
過了許久……
千霜抱著鏡子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嘴角抽搐，不由發(fā)出一聲驚嘆：“哈？”
商衍看到人類臉上明顯似驚懼的隱忍表情，神色漸緩，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知道怕了吧。”
千霜表情終于扭曲!
……所以代價就是把她的發(fā)型弄得比他的哪吒頭更丑嗎？!
他怎么能這么傻白甜!
——她怕，她真的怕死了！
她怕她一個忍不住就往死里日他。
“現(xiàn)在明白了？以后不要惹我?！鄙萄芎苷J(rèn)真地說，冰藍(lán)色的眸子像一汪浩瀚的海，如有陽光落下，溫和的海面折射出上粼粼如星的光芒。
千霜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那你知道惹我會發(fā)生什么嗎？”
商衍將翹起的嘴角下壓，微微歪了歪頭，抿著唇略顯迷茫地回視著她。
“……”他沒來得及問，面前的人忽然兇狠地欺身而來，他猝不及防，下意識后仰，沒想到卻被壓過來的人順勢推倒在床上。
“唔——”身上的人一口咬在他的脖頸，他不可置信似的微微睜大眼，一聲悶哼壓在了喉嚨里。
“……”
他喉結(jié)微動，失神地看著很快起身的千霜，不知為何有點(diǎn)脫水般的干渴感。良久，他才問：“為什么……咬我？”
千霜背對著他，克制地看著虛空某一點(diǎn)：“不要說話?！?p> 商衍被兇了一句，加上被咬的那一口，心中浮起莫名其妙的委屈感。
邪惡的人類一定對他做了什么，才讓他這么難受。
商衍微微垂下頭，沒再說話，散落的銀發(fā)遮住他光彩盡失的臉。
千霜這次平復(fù)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冷靜下來后，她意識到人魚的聲音或許有某種蠱惑人心的能力——憑她的定力，正常狀況下不可能如此失態(tài)。
千霜皺了皺眉，轉(zhuǎn)身想去察看商衍脖子上的咬痕。
這條魚可能被剛剛那一下給嚇到了，這會抿著唇不讓她靠近。
千霜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放緩語氣哄他：“抱歉，很疼嗎？”
商衍這才抬起頭，執(zhí)拗地問：“為什么咬我？”人類的善變難道沒有理由？
勾引她卻不自知，這說不清是誰的錯，千霜真是拿他無可奈何：“我求你，別問了?！?p> 商衍就不說話了，只用一雙剔透如玉的冰藍(lán)眼眸沉沉地看著她。
千霜一心只想將此事翻篇，故意含糊地說：“你這么可愛，咬你需要理由嗎？”
“你再亂說！”商衍瞪她。
千霜沒辦法了，口不擇言道：“好，我就告訴你——是因?yàn)槲壹刀誓惚任移帘任颐?，忍不住想讓你破相，沒想到我卻該死的咬偏了——這下滿意了吧！”
本以為這條魚會因?yàn)楸缓由鷼猓瑓s沒想到商衍神色一緩，用一種不認(rèn)識她似的陌生眼神瞇眼看她。
“……原來是這樣，”商衍輕哼一聲，低頭悶悶說：“那我原諒你的無禮?！?p> 海底城的人魚們會因?yàn)榧刀势渌~的美貌而撕咬對方，原以為只有人魚族有如此嫉妒心，沒想到連人類也不能免俗。
美貌果然是原罪。
商衍深沉而鎮(zhèn)定地想。
“……”一貫內(nèi)心強(qiáng)大的千霜終于陷入了漩渦般的沉默。
她真的、真的、真的搞不懂這條人魚的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麻木地想，里面可能裝滿了海水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