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衍瞳孔微縮，冰藍眼眸中漸漸蒙上一層灰暗，
他好像沒有反應(yīng)過來似的，愣愣地接住了往后倒下的
人。
他似乎也失去了渾身的力氣，抱她的力道那樣緊，
雙腿卻如同支撐不住她的重量，環(huán)著她的腰身緩緩跪
坐在地。
“霜霜……”商衍喃喃著叫她。
千霜靠著他的胸膛，額頭上出冷汗，神色隱忍，
似乎正忍受著莫大的痛苦，胸口插著的魚矛周圍滲出
鮮紅的血跡，將白衣染得血色斑斑。
千霜感覺很不好。
這支魚矛很詭異。
當(dāng)胸穿一箭也不是沒經(jīng)歷過，那樣的程度對于她
來說甚至只能算小傷——畢竟體內(nèi)的五靈之力會自主
修復(fù)身體的創(chuàng)傷，哪怕是剛穿過來原主受的的箭傷，
沒有霸業(yè)號的金瘡藥，她也能自己修復(fù)傷勢。
可是……她覺得這會兒扎進她胸口的玩意兒不是
普通的魚矛……它特么的一定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BUG！
千霜如今不但胸口劇疼，甚至還有一種靈魂正被生生從這具軀體剝離的拉扯感。
——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從魚矛上傳遞過來，
通過血肉直擊靈魂，意圖將她分離出這具軀體。
【是玄元界的意識?！堪詷I(yè)號突然發(fā)聲，冷漠的
系統(tǒng)音沒有一絲人情味。
【宿主的靈魂非玄元界之魂，入主本該死亡的寄
主身體時改變了世界軌跡，引發(fā)了玄元界天道的抹殺
機制與自動修復(fù)機制。1
【自動修復(fù)機制，乃因果律下會發(fā)生的必然結(jié)果，
天道受因果律影響，會讓“復(fù)活”的寄主以命定軌跡
死亡?！?p> 所以，她是被還原了花千霜被箭射死的命定情境，
魚矛上的力量就是想將她分離出去的天道力量？
“我擦！”千霜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大聲
謾罵霸業(yè)號：“你他媽把我弄到這來，不幫我遮掩一
下的嗎！”
這是什么垃圾系統(tǒng)！
【抱歉宿主，系統(tǒng)并不具此功能，請宿主做好防
雷工作，養(yǎng)成自救意識。1
“我日……”靈魂被撕扯的感覺實在過于蛋疼，
千霜再無暇顧及坑爹的霸業(yè)號，她不能讓天道就這么
把她推出去，她還放不下她的魚。
要是她就這么因他而死了，商衍會怎么想，他這
條魚看著兇，其實很重感情，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
來……
千霜一手抓上魚矛尾部，五指收攏，緊緊攥住，
咬著牙用力往外拔。
天道的力量在體內(nèi)炸開，她與魚矛接觸的手也開
始泛紅。
商衍回過神來，眼尾染上一圈的紅，慌忙地撥開
她的手：“不要，不要拔一—”
那支魚矛的尖端有倒鉤，就這么拔出來，她體內(nèi)
的血肉會被帶著外翻……
他幾乎不敢想那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場面。
千霜閉了閉眼，說了一句什么，商衍多好的聽力
啊，此刻耳邊卻喻嗡的，一時居然沒聽清，他低下頭
去聽，只聽到幾乎消散在空氣中的幾個字：“可
是……阿衍，好疼?！?p> 可是，我不想就這么輕易地離開你啊。
我想送你歸海，我想同你告別，我想給你一個離
別吻，我想跟你說我一定會回來看你。
我想告訴你，我也心悅你。
怎么能甘心就此離開？
哪怕與天相抗，哪怕只能再多擁有一寸光陰，我
也要留在你身邊。
千霜心中忽然冒出一股狠勁，她手上徒然用力，
猛然將幾乎洞穿她胸口的魚矛拔出——
隨后鋪天蓋地的疼痛幾乎達到了她忍耐力的頂峰，
她的身體在商衍懷里微不可察地顫抖，被商衍緊緊抱
住，好久才平復(fù)下來。
千霜是痛到麻木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她目光有些渙散，失神地看著天空，意識漸漸模
糊。
耳邊有密集的馬蹄聲傳來，越來越近，那馬蹄似
乎踏在了她的心上。
馬蹄聲消失的那一刻，一聲龍吟長嘯于九天。
視野中，黑鱗巨龍盤旋而上，姿態(tài)傲然，它身后
映著自窟牽中灑下光芒來的的天幕，每一片鱗片都散
發(fā)出冰冷沉重的光澤。
接下來那條龍的去向，千霜看不清楚了，她眼睛
酸澀，翻滾的痛意漸漸減弱，降到了她能忍受的程度，
她這時才感受到了疲憊，不由閉了閉眼。
有什么東西落在了她的臉上，溫?zé)岫鴪A潤的觸感。
千霜睫毛顫了顫，吃力地睜開眼，抬眸看向商衍的臉，可她此時眼前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沙啞
著聲音問：“哭了？”
回應(yīng)她的只有羽毛般落在額頭上的吻。
千霜感到一種久違的安定，在他懷里沉沉地昏睡
過去。
千霜沒看到，黑龍自空中俯沖而下，龍身直直沒
入東海，海面立時拔地而起一堵幾乎高聳入云的海墻。
它以勢不可擋之勢向西岸席卷而來。
商衍并沒有躲，他安靜地抱著千霜，好像他的整
個世界里只剩了一個她。
海墻在逼近他們時，忽而緩緩傾倒，彎曲成了一
個似半圓的弧度，自他們頭頂呼嘯而過，聲勢浩大地
撞在地面上，而后兇猛撲向那些忙不迭逃跑的漁民。
待一切平息，海水緩緩?fù)嘶刂畷r，沉默著的人魚
輕輕地抱起了他的人類。
他們消失在了1然而下的暴雨之中。
★
千霜做了一個不算太長的夢。
其實，也不算是夢，準確的來說，是記憶里發(fā)生
的事按時間線倒回，走馬觀花地倒帶播放了一回。
飛射向商衍的魚矛，籠罩在陰霾中的山海關(guān)，束
縛著人魚之魂的客棧，花容隱含淚的眼，而后是邊關(guān)
那一輪皎潔的月，深藍魚鱗散發(fā)出美麗光芒，人魚染血的唇角……
她的靈魂似乎變得格外輕盈，直接穿進了被綁在
十字架上的花千霜。
并不是預(yù)想中的奪舍場面，她穿過那個身體，回
到了曾守護了幾百年的五靈禁地。
五靈禁地里還是那副老樣子，厭倦惡心的感覺涌
上心頭，下一秒，她所看到的場面一轉(zhuǎn)，視野所及，
卻是一片血紅色的回轉(zhuǎn)陣法。
高大的五靈門前，約摸有三百多人盤腿坐在地上，
每人守著一個陣點，他們身下的血紅色朱砂糾纏在一
起，勾勒出詭異的線條。
血色線條直直通向陣法的中央，那便是回轉(zhuǎn)陣法
的陣眼，而此時，那里正盤腿坐著一個人。
那人緊閉雙眼，烏發(fā)散在身后，著一身紅衣，眉
間卻顯出一個黑色印記。
千霜飄過去，端詳了好一會兒，才納悶地發(fā)現(xiàn)這
個貌似走火入魔的人正是自己。
這是怎么回事？
千霜擰眉，不記得自己之前曾走火入魔過。
不，不對一—她不止不記得這件事，連其他的事
都記不起來了，比如她記得自己魂穿前睡了一覺，卻不記得睡覺之前自己做了什么。
千霜覺得此事詭異得很，正想再看清楚一點，忽
覺一陣拉力將她往后扯開——
千霜腦袋晃了一下，緩緩睜開酸澀的眼睛。
漏進來的那縷刺眼的光很快就被什么擋住了，千
霜眨了眨眼，等她能適應(yīng)光線了，那只手才移開。
“霜霜。”一張些許憔悴的美人臉出現(xiàn)在千霜的
視線中，冰藍眼眸中盛滿關(guān)切和小心：“現(xiàn)在感覺怎
么樣？”
他睫毛卷翹，如雪一般的臉蛋毫無瑕疵，眉宇間
雖帶倦意，一張俊臉近看依舊很能打。
他湊得還很近，千霜想也沒想，抬頭就吧哪了一
下他漂亮到叫人目眩神迷的臉。
“！”商衍猝不及防被親，沒想到千霜剛好一點
就耍流氓，又懵又氣。
“你……你怎么這樣！”商衍含不得罵她，不輕
不重說了這一句，就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他低頭抓
住千霜的手，眼眶微紅：“我問你話呢?！?p> 千霜忍不住就心疼了，伸出另一手，先是摸到愈
合了傷口的胸口，頓了頓，又去碰他眼角：“你別哭
啊，不是把我治好了嘛，我家阿衍真厲害。”
“你還說！”商衍更氣了：“誰讓你幫我擋的！
我自己擋得??！”
他說著，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兇了，語氣軟了一
點，小心地摸她胸口：“還疼嗎？”
其實已經(jīng)不疼了，但千霜就是要故意輕嘶一口氣：
“還有點疼，你再給我揉一揉，揉一揉就好了。”
商衍信以為真，馬上低頭認認真真地給她揉。
他手法輕柔、神情嚴肅、毫無雜念地揉了好一會
兒，看到千霜不停上揚的唇角，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
又被騙了！
千霜醒了才一會兒，就氣了商衍兩三次。
鬧了一會兒，千霜看到商衍心情似乎好了一點，
才爬起來窩到他懷里，摸著他下巴問：“怎么治好我
的傷的？”
商衍垂眸道：“用了人魚族的治愈法術(shù)?！?p> “很累吧？”
商衍沉默了一會兒，說：“霜霜，只要能救回
你，哪怕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p> “你怎么這么好?！鼻襁M他懷里蹭了蹭，忽
然想起昏過去時看到的黑龍，頓時挑了挑眉毛，心頭
冒出一個猜測：“那是老黑？”
她沒說是誰，但商衍卻明白，他點頭：“是黑
玄……他覺得變成一匹馬挺……恥辱的，不想別人知
道，所以之前沒告訴你?！?p> 千霜“哦”了一聲，環(huán)住他脖子，微微拉下來一
點：“真的只是因為這樣？”
“……”商衍目光微閃，別過眼去：“其實……
還怕你坐在他身上有心理負擔(dān)?！?p> “阿衍，你有時候真不誠實，果然不是一條好
魚?！?p> “….…”
商衍無話可說。
千霜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所以你之前是乘
著老黑到邊關(guān)的?！?p> 怪不得他能不吃又不喝，拖著魚尾從東海跑出來
這么遠了。
不過也真是意想不到，老黑是黑龍馬——居然真
的有龍會跑去變成馬，這里面什么原理？
千霜不由自主想到白龍馬，一字之差，給人的第
一印象卻是天翻地覆。
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