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臉上皆是喜色,說說笑笑,我瞧著開心。
嘉年跑到昭華那兒去,吵著要昭華喂她喝羹湯。
昭華一勺一勺地喂著她,她喝一口就朝昭華笑笑,嘴里念著好喝。
然后,我的嘉年倒下了,嘴角掛著血。
我已然不知何為禮儀,我只知道我的嘉年需要我,我得快些跑過去抱著她。
周圍吵嚷起來,好多人喊著護駕,我喊著嘉年,祁川喊著傳太醫(yī)。
我觸過夏日里曬燙的青磚,碰過冬日里結(jié)冰的水面,可從未有一次握著一只溫軟的小手,感受她一點點的變得冰冷。
嘉年的臉漸失血色,呼吸越來越淺,然后沒了任何生息。
太醫(yī)告訴我嘉年中毒,薨逝了,讓我節(jié)哀。
那聲通告斷了我所有期盼。
我大聲地哭著,是我不對,我不該用著最善意的心思去揣測她們的惡意,讓她們把這些壞心思用到了嘉年身上。
嘉年只是一個女孩,她們有著皇子,為何就是不肯放過她。
嘉年就是枝頭上粉嫩的花,未曾盛放,就已被風(fēng)暴卷落。
在意我的人都安慰著我,祁川摟著我,看著我空洞的眼神,那一天我第一次見他落了淚。
我聽不進任何人的話,我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嘉年。
我的母后沒能將我留在南襄,我沒能將我的嘉年留在身旁。
我變得不再多說一句,終日對著嘉年的長命鎖出神。
有一日夜里,我好像聽到了嘉年嬉笑的聲音,我急忙跑出去,到處望。
嘉年該是和我玩著捉迷藏。
我就跑啊,跑啊,不停的找。
捉迷藏,嘉年贏了,我尋遍了清芷臺的每一個角落,也未見她的影子。
那一刻,我終于意識到我的嘉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就這樣,我行尸走肉般過了三月。
元安十二月,秋華姑姑病倒了。
我拉著姑姑的手,喊著她,讓她別走,我只有她了,我不能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姑姑說,我還有祁川,有昭華,有蘭清,有遠在南襄的楚徵和楚彥,她老了,也該去了。
我說我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沒有她。
可是姑姑還是沒能留下。
那之后,我覺得我的日子過得沒了意思,沒了牽絆,失了念想,我在意的離我而去,我想留住的,越走越遠。
幾日后,我獨自一人登上了宮門的城樓,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望到南襄,那個我離了六年,再也沒回去的地方。
我聽見下面有人喊著我,讓我冷靜。
祁川沒管朝臣,離了朝堂,也來了。
我覺得好笑,我又不會跳下去,那樣多難看啊。
我既然守了一輩子規(guī)矩,端著我王后端莊靜雅的架子,在棲梧待了六年。最后一刻了,還是要保全我南襄的顏面。
有風(fēng)從我的身旁經(jīng)過,很輕??晌铱傆X得風(fēng)聲有些大了。
我聽不清下面的人說著什么,我的思緒被風(fēng)拉得越來越遠。
我似看到了披著戰(zhàn)甲,攜著千軍萬馬而來的他。
他說他來接他的王后去棲梧。
我似有了幾分清醒,沖著他笑笑。
我說,我想回南襄了。
他說,好。
后來祁川將我抱下城樓,著人好生看著我。
他也日日陪著,恨不得將朝堂搬到清芷臺來。
半月后的一日清晨,我躺在庭院的木椅上,曬著太陽。
冬日里邊,陽光是暖和的,很柔,可我總覺得睜不開眼。
算了,睡會兒吧。
我開始一遍又一遍的想著我這二十三年里經(jīng)歷的一切,很多人的影子從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火光漫天,紛亂嘈雜。
姑姑說,這是我出生之日的景象,我的母親,便是在那樣的環(huán)境生下了我。
那是姑姑第一次同我講我的生世。
我看見姑姑牽著我的手走在襄城的街上,看見老伯笑著遞給我一串糖葫蘆。
看見我坐著馬車進了王宮,眼睛四處張望。
看見楚徵梳著小髻從我眼前走過,聽到她奶聲奶氣地喊我姐姐,看到她偷帶糕點給我過生辰。
看見母后溫柔地朝著我笑,拉著我的手去了南苑,看見她摟著我和楚徵教我們念詩。
看見東亭水車輕轉(zhuǎn),飛鳥歸巢,有位少年郎贈我花環(huán)。
看見祁川接我去棲梧,看見我們走在黎安的街上,賞著花燈。
看見我的嘉年在清芷臺搖搖晃晃地走路,摔倒了,依然沖著我笑。
我述著我的一生,也不知講與了誰。
我似聽到很多人在喊我,祁川把我擁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
他,該是下早朝了吧。
他很難過,可我睜不開眼再去看看他的面容。
周圍很嘈雜,但也無妨,我出生那日也是這樣,算是有始有終吧。
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我想回到南襄,以南襄長公主的身份,去東亭,在那里安享我的一生。
祁川會知道,我給他留了信。
算了,不去想了。
以后昭華蘭清會去哪里,楚徵和楚彥會過的如何,祁川會不會忘了我,這一切,都與我沒了關(guān)系。
我這一生算是到了盡頭,還有人在不遠處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