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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洛川

十三:憶昔(三)

辭洛川 鯨魚巷 2076 2021-02-09 14:25:06

  初識公主,她五歲。

  陪她十八年,她二十三歲,在極好的年紀離了人世。

  我依稀記得公主來的那日。

  她跪在一眾人里,不似旁人低垂著頭。她抬著頭,好奇地看著過往的人。

  因是母女緣分,王后娘娘讓她去了南苑。

  往后日子里,我們的“長公主”似又回到了這深宮之中。

  公主是極愛笑的女子。

  她總是笑得明媚,眉眼間總是帶著喜色。

  許是公主過于美好,總覺得她與這深宮格格不入。

  淡淡然地來,淡淡然地走。仿佛來過,卻未有任何痕跡。

  連帶著史書上,對她也是只字未提。往后說起她來,也只有幾人記得。

  日子長了,待我們也走了,也就真的沒了人記得,這世上,曾有這樣一個柔和俏皮的女子。

  如何說呢?

  似飄渺煙云,漫步亭臺水榭,輕拂青磚琉璃瓦,到最后,被風吹散,竟連一絲影子都尋覓不到。

  “小洛兒,以后去哪兒?”

  “昭華姐姐,東亭怎么樣?”

  “那是個好地方,往后啊,若能在那里常住,當真是好極了?!?p>  從東亭回來那日開始,她便惦記著出宮的日子。

  沒多久,小洛兒成了長公主,這襄城中最為金尊玉貴的女子。

  自那以后,她便沒有提過去東亭。

  那里太遠了,遠到只能在夢里窺見它的一角。

  后來,公主去了棲梧,成了棲梧的王后。

  這王后的身份無疑是一把枷鎖,讓她學著規(guī)束起自己的言行舉止。

  好在,王上對她不錯。

  公主在外人面前裝裝樣子即可,私下里還是同以前一樣。

  我,蘭清,秋華姑姑,都說這樣挺好,公主有丈夫的疼愛,有小女兒家的歡喜。

  只是世事難料,公主沒了第一個孩子后,整個人就變了樣子。

  少言寡語,小酒微醺。難受,卻從不落淚。

  常常見她散開青絲,靠在案幾上。一手執(zhí)著酒杯,頭就枕在這只手臂上。眼神空洞無神,自言自語,不知念著什么。一手拿著發(fā)簪,敲著酒壺,叮當作響。

  若是從前,那是慵懶嬌媚的美人。

  如今,不過是郁結(jié)于心,試圖借著酒醉,避開凡塵俗世的紛擾。

  再往后,有了嘉年,公主的日子才好過些。

  那位小公主,像極了她,活潑俏皮,臉上帶笑,不知煩惱為何物。

  三年里,清芷臺常常是孩子和公主的嬉笑聲。

  三年一過,一場家宴,抹去了公主所有的希望。

  中秋佳節(jié),萬家燈火璀璨。獨獨清芷臺,燈光晦暗,清冷孤寂。

  小公主走了。

  公主是出神也好,喝酒也罷,無人敢上前去安慰一句。

  知道她傷心難過,我們說再多也無用。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守著她。

  過了兩月吧,許久未外出的公主說要出去走走。

  那一日風和日麗。

  走到承和殿,公主停下,望著緊閉的大門,不發(fā)一言。

  “王后來看王上吧,老奴這就去通傳一聲。”

  “不用,我去后邊園子里看看就好?!闭f罷,公主便轉(zhuǎn)身走開。

  未至凝芳園,就聽見一陣笑聲。

  “昭華,誰在那兒?”

  “不知。”

  “倒是稀奇,這凝芳園可少有妃嬪會在這兒嬉鬧呢,除了……”

  “除了王后?!?p>  公主未前去探探究竟,只是著人去看看。

  “昭華,你覺著,會不會是玉妃帶著予樂在這兒?!?p>  “或許吧,予樂公主也是愛玩鬧的?!?p>  話音才落,蘭清就急匆匆回來,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整話。

  “快說啊?!蔽掖叽俚?。

  “是個...新進宮的嬪妃,悅嬪,禮部尚書的小女兒,陳悅詩?!?p>  “那你沒讓她走,除了王后和幾個公子公主外,王上可不準有人在這兒嬉鬧的?!?p>  “是...是王上準她在此的?!?p>  這話一完,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唯獨我和蘭清敢看著公主。

  “嗤?!绷季?,公主笑出聲來,“六年啊,真是無趣?!?p>  公主轉(zhuǎn)身離去,臉色依舊平和,身后還是悅嬪嬉鬧的聲音。

  那之后,公主對王上視而不見。

  直到一月,沉郁的公主突然像從前的小女子一般,赤足,素衣,散發(fā),跑著去見了王上。

  她從前也只在清芷臺如此,而此刻,她在所有人面前跑著,笑著,笑得燦若星辰。

  在承和殿待了不過片刻,她便跑出來,拼命得朝著城門跑去。

  那臉上的笑,是我從未見過的欣喜。

  而在宮門關上后,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大門,頓了片刻,忽而將頭抬起,看著四周,笑出聲來。

  那樣子,狀如癲狂。

  “宮墻真的好高啊?!?p>  她停住了笑,不顧眾人勸阻,站在城樓上,望著下方的人。

  王上一直跟著她,此刻就在城樓下。

  他們四目相對。

  “這王宮死寂一般,了無生氣,偶有一絲光照進來,宮里的人就貪婪的汲取它,想把它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祁川,你不過是喜歡那些讓你欣喜的人和事罷了,僅此而已?!?p>  “你或許愛過我,也不過是從前?!?p>  說了好些話,最后,公主嘴里也只念叨著回南襄。

  王上把她抱下來,說,待她身子好些,就回去。

  那一天終究沒來。

  公主沉睡在一個陽光極暖的冬日里。

  公主留了一封書信,上面寫著:

  祁川,送我回南襄吧,去東亭。

  我的碑上,不要在上面寫“棲梧王后”,也不要寫“重洛”。

  棲梧的王后是林宜,她還要陪著予樂長大,怎會來東亭。

  重洛早就出了宮門,在東亭安享她的后半生,那般快樂的女子,怎會年紀輕輕就埋在黃土下。

  我是南襄的長公主,早就在火光漫天,紛亂嘈雜的叛亂里,離了人世。

  史書上,把我抹去吧。那寥寥幾筆,又能道出什么來。

  昭華蘭清要去哪里,隨她們?nèi)?,我的嫁妝,悉數(shù)給她們吧。

  照顧我這么些年,別到頭來,什么都沒得到。

  留幾件好看的發(fā)飾給予樂,她喜歡。

  后來,我同蘭清回了南襄。

  去棲梧走了一遭,變得只是我們的年歲。

  回來了,才發(fā)現(xiàn),沒有小洛兒,也沒有那個失而復得的公主。

  就像大夢一場,醒來之后,一切照舊。

  挺好的,就像我十二歲之前那樣吧。

  小洛兒牽著秋華姑姑的手,走在襄城的街上,賞著花燈,吃著老伯的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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