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惡人回了
臘月二十六，寒風(fēng)凌冽的日子。我正和媽媽在家里打掃衛(wèi)生。突然門開了，一位三十出頭，中等身材男人拖著著行李箱進門了。
“老爸回了！”“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去火車站接你呀?！薄皼]事，你們不是一直不歡迎我嘛?！崩习挚±实膰帜樣幸浑p大而疲憊的眼睛。他吩咐我打開箱包，從里面拿出送給我娘倆的禮物。這些大部分是深圳或是來自香港的美食小吃，吸引不了我。其中有幾件化妝品和一串珍珠項鏈，我知道這是給媽媽的。有三本書《馬小跳》，這肯定是給我的。
突然我發(fā)現(xiàn)了箱子內(nèi)側(cè)袋子有一部新的三星手機，這是給我還是給媽媽的呢？我正發(fā)怔?！岸菇枪媚?，手機是爸爸特別為你買的?！薄爸x謝老爸！”驚喜來得太突然，我快樂地接過禮物。老爸這回總算干了一回靠譜的事，我立馬把以前對他的憎恨忘得九宵云外了。
“你怎么也慣起她了，小學(xué)生就用手機了，萬一玩手機影響學(xué)習(xí)怎么辦？”媽媽驚訝地問道?！八?！”爸爸突然惡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我一慌手機差點掉在地上?！昂昧?，沒事，你別又嚇著孩子?！蓖砩?，爸爸做一頓豐盛的晚餐，有辣椒肥腸、臘肉藜蒿、啤酒鴨子、胖頭魚蘿卜湯，全是我喜歡吃的。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坐在燈下，吃著這久違的溫馨晚餐，好像很幸福吧。要說老爸有什么優(yōu)點，他就只有這一個唯一的一個，會做好吃的。這是媽媽永遠望塵莫及的，也是老爸常常引以為傲的地方。有時我想美麗、知性的媽媽當(dāng)初怎么會看上脾氣暴躁的他，難道也是一時被美食迷惑，誤了終身。
果不其然，好日子沒過幾天。從老家過完年回到小家，他就爆發(fā)了，再次揚起了他罪惡的手掌，在媽媽臉上烙下紅印。原因是他發(fā)現(xiàn)媽媽沒經(jīng)過同意，把一只空茶葉盒給扔了。我抱著媽媽，陪著她一起哭泣?！皨寢?，你和爸爸離婚吧，我和你一起過。”嗚嗚……媽媽老是說我還小，要給我一個完整的家……說真的，我一直瞧不起老爸。他性格爆燥，在我出生前一直在酒店當(dāng)廚師，沒啥文化。我有次數(shù)學(xué)題不會做，想要等媽媽下班回來教我。他自告奮勇地說要來教我，結(jié)果我本來做對的，還被他教錯了。最后他還不服氣，還一腳把凳子踢到，差點砸我身上。
有時夜里，我一個人站在陽臺里，遙望星空而黯然神傷，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爸爸？我告訴龍子林，他說他家爸爸也是這樣的，也會打他和媽媽，不過不打他妹妹。他還安慰我，也許男人當(dāng)了爸爸都會這樣?！芭?，我才不信呢，那你以后當(dāng)了爸爸也會打人嗎？”“我，我不知道，也許會吧，也許不會?！薄昂?，你要是打人，那我們現(xiàn)在就不要做朋友了，你也不要來我家約我上學(xué)了?！薄安徊徊?，鎮(zhèn)澤，對不起，我剛才說錯了。你放心，我發(fā)誓我不打人，永遠也不打人好嗎？”“那好，拉勾！”我伸起小手指和他緊緊勾在一起。
我家樓上的歡歡，她爸爸就很溫和，從來不打人。歡歡和我不是一個班，有時她路過我家，會進來和我一起做作業(yè)。周日我經(jīng)?？匆娝职譅恐氖秩ヅ郎剑ス珗@玩。雖然她成績很差很差，常常不及格，比子林還差，但他爸爸照樣愛她，從不曾責(zé)備她。唉，我的命不好，怎么攤上這樣一個惡爸爸。記得上2年級時，有次回鄉(xiāng)下我和奶奶無意中說我爸脾氣太爆了，我想要媽媽換個爸爸，不要這個臭爸爸了，這個爸爸太兇了。結(jié)果我奶奶把我罵了一頓?！罢覀€新爸爸天天打死你，還不讓你上學(xué)?！蔽耶?dāng)時一聽蒙了，那就將就吧。我真是不懂，我奶奶為什么是非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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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周末，媽媽帶著我買了些水果和糖炒栗子回娘家。家家還住八十年代的公路局的宿舍樓，那是一層六層低層住宅，南臨京廣線，東靠長途客運中心。整幢樓住的都是家公原來單位的老同事，年輕人早已陸續(xù)地搬到新城區(qū)了，只有像家公、家家這般年紀大的人才會舍不得離開這里。媽媽從小在這里長大的，也是在這里出嫁。家家煨了她愛喝的蓮藕排骨湯，家公也做了我愛吃的苕粉肉、糖醋里脊。吃完飯，家公陪我在客廳里寫作業(yè)，媽媽在廚房幫家家洗碗。
緊挨廚房后面有個小陽臺，原本很小。一樓的鄰居把陽臺向外擴大幾平米，做了一間平房，那房頂和二樓持平，就直接成了家家的陽臺了。家家是個勤快的人，在陽臺上種了幾盆桔樹，還有些大蒜小蔥。家家在給桔樹澆水時，望著六樓唉聲嘆氣地說：“你看，那個倔老頭的陽臺上堆滿了東西。”媽媽順著家家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六樓的窗臺上不知堆著些什么，大半已吊在窗外。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馬上戴上眼鏡要上六樓看看。家公攔住她：“不要去，去了也沒用，這倔老頭一生自私，只顧自己，誰說他也不聽?！薄澳侨f一陽臺上的東西掉下來砸到人怎么辦？”“唉，我們盡量不去后陽臺吧?！薄斑@樣天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可怎么行？爸媽，哥嫂一家都在杭州安家了。他們在家里的房子一直空著，離這也不遠，每次叫你們搬過去住，你們不肯，非要住在這里。這里安全還好，可是樓上這樣放東西，萬一掉下來砸到你們怎么辦？叫我怎么和哥哥交待？”“好吧，你去說吧，反正這老頭不會聽你的?！眿寢屢幌聸_到六樓，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應(yīng)，但隔著防盜門，她明明看見一個阿婆在里面洗衣服。她氣得大聲啪了兩下門，準(zhǔn)備下樓，突然迎上來了一個八十左右，白發(fā)稀疏不齊的老頭傲睨地問道：“你是誰？”“爺爺好，我是二樓的嘉嘉?！薄芭?，有么事？”他慢慢地打開了門說婆婆耳朵聾了聽不見。媽媽三步并做兩步走到他家后陽臺，推開窗戶，只見窗臺上面堆了好些舊玻璃，有幾塊已經(jīng)有裂痕了?！盃敔?，您家這玻璃好些年頭了，您看現(xiàn)在都破了，沒用就把它扔了吧?！薄昂⒆?，這玻璃說起來有三十年了。唉，那時爺爺窮，家里幾個孩子讀書，爺爺上班之余就到處撿廢品。這玻璃也是我一塊塊從工地馱回來了，想著以后反正用得著。誰知一擱幾十年了也廢了?！崩先斯緡佒?。“大爺，那就把它扔了吧，放在陽臺上也不安全，萬一掉下砸到人都不好，你說呢？！”“好，你扔吧，孩子，你爸和我說過幾次，我老了搬不動呀?！薄昂玫?，那我來扔吧?！眿寢屌d奮地說道。她吃力地把玻璃一塊塊從陽臺窗臺上搬在地面上。大爺也從里屋拿來釘錘把它們一一敲碎，媽媽再一個個裝進桶里?！皨寢?，你快回家，家公叫你呢?！蔽覐臉堑览锷扉L頸子大聲的喊?！薄澳阍诟陕?，這些玻璃是他家的，讓他自己去扔?！奔壹也恢稌r也上來了?！皨?，這玻璃渣太多了太重了，我?guī)椭孟聵侨恿税伞！奔壹覔u搖頭走了。大爺嘀咕道：“孩子，你爸媽對我有意見，我不怪他們。這一棟樓的人都和我吵過架，他們都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巴不得我早點死，我不怕他們。”“大爺，哪能呀？肯定是誤會，咱們都是一個大院又一棟樓，遠親不如近鄰呀?！薄昂⒆?，說起來我和你爸爸還是老鄉(xiāng)呢！”大爺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晚上我們回到自己的小家。臨睡前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媽媽，今天我要表揚你?！薄芭?，為什么呀？”媽媽笑著問道：“因為今天媽媽很勇敢，雖然家家說媽媽傻，偏要去幫那個不講理的倔老頭扔玻璃，把自己的手指都割破好幾個?？晌抑缷寢屖菫榱俗尲壹摇⒓夜袀€安全環(huán)境才這樣做的?！薄岸菇钦媛斆鳎贿^豆角不能叫他倔老頭，那樣不太禮貌。那個太爺雖然性格古怪，但我們也不能無禮?！薄皨寢?，你后來拿了幾個香蕉和火龍果叫我送去他家時，我就叫他太爺爺了?！薄岸?，真乖！”媽媽朝我豎起了大拇指。“媽媽，你和爸爸怎么啦？”“沒事，他自己知道錯了，在那邊守著店。”“媽媽，不管你們大人發(fā)生了什么？親愛的媽媽，我永遠跟您在一起?！薄八?。”媽媽閃著晶瑩的淚光，她吻了吻我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