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山風
天也。
魔族牢獄里還藏了這么一個人？
朱羽的好奇心頓時被勾了起來，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想去見見那個凡人。
魔族的監(jiān)獄很干凈，墻上沒有血跡，鼻尖沒有惡臭，腳邊沒有爬蟲，也沒有蒼蠅飛來飛去，燈光雖然昏暗，但微微閃爍，透著點溫暖——這點同道門的很不一樣，道門的監(jiān)獄是沾著血腥氣、渾濁的臟污和密不透風的悶的，就連焰火都帶著點攝人心魂的冷。
方懸沒有換衣服，身上仍舊有草、泥和血跡，朱羽跟他并排走的時候保持了一點距離，他越走越快，漸漸地就落在他后面了。
監(jiān)獄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黑門。
方懸上去敲了敲門，過了一會，黑門吱呀一聲打開，從后面探出半張蒼老的容顏。
朱羽從沒見過這么老的人，他的面容已經看不清楚了，毛發(fā)銀白而稀疏，老得讓人懷疑這究竟是一塊干樹皮還是一具血肉之軀。
“殿下，您找我為何事？”干樹皮開口說話了，聲音喑啞難聽，沒說幾個字就要微微一喘，他甚至還對朱羽咧了咧嘴，露出沒幾顆的牙，桀桀笑了，“小姑娘，不要介意，我老了。人老了，還不死，就是這個，樣子的?！?p> 朱羽眼神閃爍。
這個老人身上的氣息有點熟悉。
就像很多年前，宋芝嵐在極北危寒之地逮到的那個小孩一樣，垂垂老矣的、腐朽的、凝固的氣味。
“赤羽，我撿到個人，你來看看！”宋芝嵐踩著遁光飛了過來，手里提著一個低垂腦袋的小孩，身后落滿一地的風雪。
朱羽昂頭，頂著大風大雪神識一掃，這孩子身上毫無生氣，她便不以為意：“你撿個死人回來干什么？”
宋芝嵐落在朱羽面前，把那小孩往前拎了一拎：“你看清楚一點，這孩子活的?！?p> 他話音剛落，手上那個小孩子就開始掙扎，掙扎時兜帽滑了下去，他抬起頭，露出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既灰又黑，沒有任何感情，像是深淵的通道。
“你聽過那個傳說吧?！彼沃股衩氐匦α诵?，“危寒之地的不死國。”
“……什么不死國，分明是被詛咒了?！敝煊鹣氲搅送瑯邮莻髡f的仙華鎮(zhèn)，“原本不過是極北普通的村莊而已，也不知道是哪個惡趣味的邪神讓人家那里變成這副模樣?！?p> “可是，他們身上真的沒有生氣?！彼沃桂堄信d趣地擺弄著這個孩子，“明明是死人，卻是活的，而且他躺在雪地里看見我就馬上開始逃跑，應該也不是傻的。”
“你才是傻的！”孩子出聲，啐了宋芝嵐一口，“還有，什么不死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宋芝嵐顯然不是個善良的人。
他摸摸下巴，好奇地問：“赤羽，如果我把他腦袋拍碎了你說他還能活嗎？”
孩子嗷嗚咬了他一口，又啐了一口，踉蹌著跑遠了。
“你別嚇唬人?！敝煊鸩毁澩卣f。
宋芝嵐裝作無辜地聳了聳肩，一腳踢飛一團雪：“赤羽，你還不回去嗎？”
朱羽沉默地站了片刻，忽然冷笑道：“我回去了，好讓你獨自一個人去不死國冒險是吧，你真是巴不得呢。”
宋芝嵐一笑，揉了揉朱羽的頭：“小家伙，說話不要這么嗆人?！?p> 朱羽板著臉說：“我要跟你一起去?！?p> 宋芝嵐看了她老半天，忽然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你也想當大俠啊——”
“我才不想當大俠?。 敝煊鹩中哂謵赖嘏拈_了宋芝嵐的手，“我只不過怕你死了而已，有我在身邊你還能安全一點！”
宋芝嵐不置可否地抿了下嘴：“是吧，安全一點，剛好你也要凝練冰靈力。”
朱羽倔強地看著他，神態(tài)高傲決然，明明她才是那個在感情里付出更多的人，卻一絲一毫的卑微都看不見。
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話說回來，赤羽，我的安全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又促狹地調戲說。
朱羽翻了個白眼：“當然重要，你死了我跟誰結道侶??！”
這回輪到宋芝嵐有點小尷尬了，他摸摸鼻子，含糊不清地咕噥了一句是嗎，然后走了老半天后，驀地又說：“既然如此，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安全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朱羽氣得用胳膊肘打了他一下：“我的安全對你來說很重要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這時候提出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很重要很重要?！彼沃构χ笱芰诉^去。
就是因為重要，才不希望她涉險的。
背過身去的宋芝嵐神色稍顯沉重。
愛是一座山。
而他應當是在山間或海上飄蕩狂狷的風，風是承擔不起山之重的。
兩個人又把那個小孩拽了回來，不顧他拳打腳踢拼命掙扎，一陣威逼利誘后，他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說愿意帶他們去自己村。
小孩說自己叫平寶，他是偷偷跑出村的，一不小心就跑遠了，剛要休息一會就被宋芝嵐發(fā)現(xiàn)了。
他說這話時帶著一股子的憤憤不平，似乎完全不怕宋芝嵐一怒之下，他的性命會受到威脅。
不過，他畢竟是個凡人，沒有見過修士之間一言不合就殺人的陣仗吧？
不知道他見識到之后會不會被嚇哭。
朱羽忍不住胡思亂想。
“你們到底去我們村要干嘛啊，搞得這么大動干戈的，還把我綁了過去?！辈贿^平寶到底是個小孩子，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久就忘記了這回事，忍不住問道。
“不是我們綁你走的，是你自己走丟了，我們送你回去的?！彼沃剐Φ馈?p> 平寶立刻瞪眼：“你說什么！什么叫我自己走丟了？我記得路我能自己一個人回去，你這個人怎么胡攪蠻纏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呢！?。 ?p> 宋芝嵐被逗得哈哈大笑。
接著，他又傳音給朱羽：“這孩子不止氣息古怪，就連法術在他身上都不起作用，這么多年來我的法術只對死人不起作用呢。”
朱羽沉默地走著。
她嘆了口氣，腦海里浮現(xiàn)出平寶眼里的深淵。這么活潑這么生動的一個孩子，怎么會擁有那樣一雙如死水的雙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