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wèi)呢?”
“死了?!?p> ——
宋錦瑟豁然明了,徐徐道來,“‘風(fēng)雪劍’沈靜舟。禪元年間橫空出世,一手化風(fēng)雪出神入化,名動江湖。但其為人孤傲,生性多疑,行蹤忽明忽滅,虞兄怎知他身在江州?!?p> 虞放鶴眼神尖銳,沉默許久,吐出兩字?!耙ァ!?p> 與宋錦瑟疑問格格不入的二字,此時從虞放鶴口中吐出卻好像另有一番意思。
宋錦瑟一怔。
目光看著他玉樹臨風(fēng)的身影,似要描摹一遍。不知虞知倦這一去還能否再見。
虞放鶴又道:“這秋雨很是漫長,也不知能否在江州之前停下?!?p> “這場秋雨過后,便是入冬時節(jié)。待到虞兄從江州歸來,我為你作上一幅如何?”
雷聲在陰云間若隱若現(xiàn),秋雨小了許多。虞放鶴衣衫緊貼肌膚,感受著絲絲冰涼道:“早聽聞宋兄朝郡齋‘青描’之術(shù)爐火純青,我還真想見識一番?!?p> 朝郡齋作像從來都是得與有緣人。
更何況是朝郡齋大弟子提出作像一事。
虞放鶴自然很是高興。
宋錦瑟笑了笑,感慨道,“不過是世人的流言蜚語罷了。朝郡齋枯燥得很,不如沈承歡,慕君年那般快活?!?p> “我聽楚君澤提起過,慕君年和沈承歡近些時日都會到江州,到時暢飲一番,豈不美哉?!?p> 宋錦瑟未語。枕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竟酣睡而眠。
真是個怪人。
虞放鶴轉(zhuǎn)眸駕馬,隱于暮色里。
——
玉欄珊。
臥榻上的楊溫情睫毛微顫,睜開眼睛。
屋舍內(nèi),空無一人。
影徒史為調(diào)查上古山陵現(xiàn)世,先一步離開。
縱然盼楊溫情早些時辰歸來的東御史,也僅僅草草望了楊溫情一眼,便隨數(shù)位副將前去布防。
牧軍壓城。
局勢緊張。
此次回防玉欄珊,除一處無人殉國,三處全軍覆沒,其余三處與東庭都護(hù)巡撫軍將近五千人殺出重圍,抵達(dá)玉欄珊。
城頭眺望的魏嚴(yán),見并無魏暉蹤跡,心知危險最大的三處無一人身還。
心中發(fā)誓,誓報此仇。
東御史愧疚的站在魏嚴(yán)身旁,幾欲張口。卻還是沒有張開,他重重的甩下手臂,用力在城墻上拍了又拍。
魏家一代七子。
二子,死于南安軍梅花南北路一役。
三子,死于妖界南下,劍氣長城一役。
四子,死于幽州海岸,海族殺戮。
五子……
……
現(xiàn)在已隕落六子。僅剩下魏嚴(yán)這位長兄。
一家七子,本該香火旺盛,如今,香火凋零。
魏嚴(yán)看到東御史愧疚的面容。陰沉的面容強(qiáng)制憋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笑容,對著東御史極為恭敬道:“魏暉,是為我泱泱北慶而死,大人不必自責(zé)?!?p> 東御史手掌沒有再拍下,他看著城外暮色,悲痛道:“是我之過錯?!?p> ……
戌時,夜幕降臨。
楊溫情目光恍惚,看著眼前白茫茫的墻壁,呆怔許久。
秋雨里,那一畔冰雪,他難以忘卻。
如果,那劍招真的是“朝有雪”。
衣裳下的佩弦究竟是誰?
會是她嗎?
……
楊溫情翻身起床,瞥見桌案上的信封,稍顯疑惑。
他有些困難的站起身子,臉色蒼白的走向桌案。
楊溫情,親啟。
五個字在昏暗的燭燈下格外刺眼。
這字跡……,是莊草木的親筆。
難道京都那邊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楊溫情帶著疑惑打開信封,上好的白色箋紙上僅寫了七個字,賦滿碎金的七字。
楊溫情用手指劃過碎金,碎金散去。
直到看清字眼,楊溫情神色大變。
——
沈靜舟,現(xiàn)身江州。
——
秋雨蕭蕭,如上了霜的潮風(fēng)撲面而來,卷起落葉紛紛,獨(dú)自飄零在長街小道里。
屋檐上,孤單的身影遮住月光,黯淡的月光映出他生的俊美的面容,他睫毛忽動,犀利的眼眸里是無盡的寒冷。
楊溫情與他同樣使霜寒為劍招,卻又大有不同。
此人劍氣陰冷,煞氣仿佛在他身遭自成天地方圓,放肆的擴(kuò)散開,所經(jīng)之處盡是死氣沉沉。
屋檐對面,一位男子乘風(fēng)而來,如踏青云,步步生蓮。屋檐上沈靜舟面色一驚,暗自道:“好身法?!?p> 那人腳踏蓮花,步履輕盈,緩緩落在屋檐上。
他看著沈靜舟道:“云間虞家已有人來江州殺你,沈家沈承歡如今就在不遠(yuǎn)處的朝云集隨時都可能趕過來,先生的意思是讓你暫避鋒芒,畢竟還有何人會來江州助虞家那人一臂之力,先生還沒有頭緒?!?p> 沈靜舟微微蹙眉,白皙的臉龐上多了一抹疑惑,道:“我在江湖之中飄搖多年,行蹤不定,若非我故意暴露行蹤,就連神捕雁錦鴻也尋不得我的蹤跡,如今卻這般暴露在秋夜里,究竟是何人走漏了風(fēng)聲?”
那人說道:“先生尚在查明此事,江州之地實(shí)不可久居,你要趕在虞家虞放鶴到來之前離開江州,先生已有新的任務(wù)傳達(dá)于你?!?p> 說罷,便取下一紙信箋,扔給了沈靜舟,而后繼續(xù)說道:“之前的任務(wù)就此作廢,那人便交給慕容家去對付。今夜千杯居會派人攔住虞放鶴,你要在虞放鶴到達(dá)江州城之前離開江州地界,在此之前,先生交代過你不得在江州亮出劍鋒,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p> 沈靜舟瞇著眼看向他,神情頗為不悅,道:“知道了?!毙闹胁挥衫浜咭宦暎裁磿r候一個書童可以這般與我說話,若非寄人籬下,我豈會處處受制于人。而后,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那人看向他遠(yuǎn)去的背影,想起先生的囑咐。此人心機(jī)頗深,道行不淺。并非一心為我辦事,你要多多提防,避免引火燒身。
看來確實(shí)如此。
他收回目光,冷冷嘀咕道:“若非先生惜才留你一命,死在江州便是你沈靜舟最好的歸宿?!?p> 近幾年,沈靜舟行事效率低下,數(shù)月不歸也就罷了,往來信箋也少了許多。
先生還為此事常常抱怨,也對沈靜舟無可奈何。奈何先生就是無除掉沈靜舟的打算。
他自幼時記事起便追隨先生,仔細(xì)想來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期間先生所交代的事情雖與生死無關(guān),但在他心中遠(yuǎn)勝于自己的性命。
他常常天蒙蒙亮便離開,回到先生居處已是燭打三更,身上總會有深淺不一的劍傷。
回到先生居所,便少不了先生對他的責(zé)罵責(zé)罰,常常說的一句便是,“做事是要有一個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不論是殺手取人性命,沙場馳騁點(diǎn)兵,急躁不得?!?p> 想來,與先生初次相逢便是雨中江州。
只不過那時是春雨時節(jié)。
……
——
“雨還未盡,你獨(dú)自跪在風(fēng)雨中作甚?”當(dāng)年那一襲青衫,一手持長劍,一手撐著紙傘,站在他身后,似有為他遮擋風(fēng)雨之意。
他落魄的低著頭,半響后才肯開口?!拔易杂讜r起無父無母,獨(dú)自一人在陋室里受著鄉(xiāng)鄰們的施舍救濟(jì)惶惶度日,度過一朝一夕,度過春夏秋冬。而今我明白了些許世道,我也不知父母究竟死在何方,死在哪個方向,見此處視野開闊,可以望向遠(yuǎn)處山脈連橫,便在此處向死去的父母行跪拜告別?!?p>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一位陌生人面前,說出如此之多話語。
也許是此人性格溫和,讓我忍不住多言語。
那青衫男子,順著他跪拜的方向望去,看著隱于霧中的山峰,久久感慨道:“那里是劍峰啊!”
他并不理解男子所言,向濕漉漉的泥濘小道上磕了一頭,便收起臟兮兮的小手,似要起身。又聽男子道:“你天資不差,想來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只不過現(xiàn)如今落魄至此。你可愿做我書童?有了溫飽也會有幾枚銀錢作為酬勞。”
他轉(zhuǎn)身看向那位男子,只見那位男子相貌出塵,衣衫干凈,纖長的手指撐著紙傘,身遭毫無濁污,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使得他對此人的話語格外信任,感激之余作揖道:“還未曾請教先生姓名?!?p> 男子輕笑道,笑聲如涓涓泉水美妙,沁人心扉?!拔倚枕n,單字愈,你可稱我為寒山居士?!?p> 他仔細(xì)聽聞,恭敬道:“先生名諱甚是好聽,有如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
男子笑意蕩漾,如銀鈴灑落在地上,使人心曠神怡?!翱墒呛稳私棠阋髟姼瓒藤x?”
他撓了撓頭,道:“以前鎮(zhèn)上有位教書的先生,常常吟詩,我不知何意,便也偷偷記下?!?p> 韓愈道:“詩詞雖錯,但此句乃是人間絕美之佳句,記住也好。還未問及你姓名?”
他窘迫的笑道:“我也不知我姓甚,父母是何人何姓我一概不知,只是鎮(zhèn)上的人都叫我小澈,久而久之,我也習(xí)慣被如此稱呼。先生若不嫌棄便叫我小澈吧?!?p> 韓愈眼眸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想了想說道:“你若不反對,便隨我姓韓,單字澈。
韓澈?!?p> 他一怔,“韓澈,韓澈……”。而后回過神來,恭敬道:“謹(jǐn)遵先生之意?!?p> 那時隨先生在雨中離開江州已是二十年前,如今在雨中回到江州倒像是故人載滿風(fēng)塵而歸。心中不由念想起當(dāng)年之景,感慨萬千。
秋雨順著屋檐流下來,滴滴答答的聲音像是夜晚的獨(dú)籟,驚了涼風(fēng),融進(jìn)韓澈的心靈。
他腳踩蓮花,向夜色里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