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出于擔心或者害怕,傍晚太陽落山前,母親特意把住在村子另一頭的爺爺奶奶請了過來。
當年爺爺奶奶年紀也不大,大概也就五十出頭。不過他們那個年紀,鬼狐野怪的事情也聽說過。所以知道了事情經(jīng)過后,爺爺奶奶也沒太過驚訝。奶奶安慰了一下母親,爺爺在旁邊也不說話,只是抽煙,等著太陽落山。
夏天的太陽總是不愿意回家,八點多了還死皮賴臉的掛在地平線上,掙扎著放出最后的一縷光芒。
就像是在游樂場不愿意走,而被媽媽拖回家的小孩子。就算再不愿意,就算是撒潑打滾,甚至抓住游樂場的欄桿,哀求媽媽再讓他多玩一會一樣。小孩子會被媽媽連哄帶拖的帶回家。太陽也被地平線掩蓋了最后的光芒,拖進了夜色的懷抱。
伴隨著長庚星的閃爍,黑夜展開衣袍,用黑色的夜幕提醒白天四處忙碌的生靈:“你們需要休息了?!币鼓灰餐瑫r叫醒了一些特殊的存在,給它們一個庇護,讓它們可以自由的活動。這是黑白交替的時刻,同時也是生靈和夜靈互換活動空間的時刻。
天色完全黑下來,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左右,躺在床上的我,嘴里開始冒出一些模糊的聲音。
見此,母親、鄰居和爺爺奶奶一起站到床前,凝神聽我說了些什么。
“……”一陣毫無意義的音節(jié)過后,我的嘴里開始有了一些清晰的字眼吐出。
鄰居看了母親他們一眼,便張嘴向我問道:“你是誰?。??為什么在這!?”
“…………”
沒有回答!
母親暗自松了一口氣,心下已經(jīng)在考慮,明天要不要帶我去鎮(zhèn)上衛(wèi)生院看看。
突然,一個有些粗啞低沉的聲音,從我的嘴里傳出:“你……你是誰???”
后來母親告訴我,她立刻就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后跟直沖后腦勺,全身的寒毛都立起來了。
鄰居老奶奶別看是只個婦女,也是個膽大的,不但沒害怕,反而更湊近了幾分繼續(xù)問道:“你別管我是誰!你是誰啊???為什么著這里?”
“我……我叫水根,我到這里找人……”
“我”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嘴巴一開一合的吐出了一種嘶啞,低沉的聲音傳來。含糊不清的話語,像是從我的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模糊的難以辨認。就好像我隔著一層什么東西,在跟他們對話一樣。
這時我爺爺皺著眉頭輕聲道:“我記得二栓的爺爺好像就叫水根,他死的那年我才十幾歲,已經(jīng)去了快四十年了……”
聽到爺爺這樣一說,母親的臉都白了。趕緊撲到床前,對著躺在那里的我喊道:“我不管你是誰,有什么事情你對著大人來,不要為難一個孩子,求你放過我的孩子……求你……”說著母親又要掉眼淚。
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的母親,此刻不單有對于這種未知事物的恐懼,更多的是對自己孩子的擔憂。不過自己無力對抗這種詭異的東西,所以眼淚,也成了母親目前唯一能夠表達自己情緒的東西。
奶奶多少也知道一些這方面的忌諱,上前拉著不住抽泣的母親去了另一個房間。
說來也怪,母親哭泣前我說話還是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在母親被奶奶帶到另外的房間后,我嘴里的話語卻清晰了幾分。
此時我爺爺上前一步代替的鄰居的問話:“你說你是水根,那你認識我是誰嗎?”
“你……???”
仍然閉著眼睛的我,頭部稍微轉(zhuǎn)動了一下,好似打量了一番。
“你不是明陽嗎,這么這么老了?”
“你一去快四十年了,我能不老嗎!”
“這么久了?”
“是?。『芫昧?!你不好好的在那邊待著,跑我孫子身上干什么?”
經(jīng)過爺爺跟它的對話,差不多確定了,我“迎著人”了,被二栓爺爺?shù)墓砘杲o附身了。
我們那里坊間傳聞,要是有鬼魂附身,能夠交流最好,可以詢問它們有什么愿望需要完成,或者有什么人相見。幫助它們完成它們的愿望,就可以跟它們商議,請它們離開被附身的人。
如果不能交流,或者碰見的是孤魂野鬼,它們的愿望被附身人的親屬沒法完成,就只能請人將它們趕走。
爺爺跟水根的鬼魂一問一答,就是想要問問它有什么愿望沒有完成,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助,幫忙達成后再將它送走。
暗黃的燈光下,一老一少開始了一段看似正常,實則詭異的對話。
“我也不知道,這么來到這里的,我是想找我兒子?!?p> “你兒子!?茂勇?”
“嗯!”
“你找他干什么?”
“我冷!問他,為什么不給我衣裳?我屋子破了!問他,為什么不給我修屋子?”說著我的身體開始抽搐,臉部肌肉有些扭曲。
爺爺見此立刻回道:“你先別急,我知道怎么回事。這不,前些天你兒子茂勇和你孫子二栓,他們給你搬家了。已經(jīng)搬完好幾天了,他們不但給你送(燒)了新衣裳和新屋子,還給你送(燒)了兩箱子元寶?!?p> 稍一停頓,爺爺又道:“你看,現(xiàn)在天也很晚了,要不你先回去看看,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p> “我”頭微微一抬,冷哼一聲:“哼!明陽原本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沒想到現(xiàn)在你學會糊弄人了!”
“我哪敢糊弄你呢!他們幫你搬家是我親眼見到的!”爺爺十分肯定的說道。我爺爺是氏族的族老,本家的紅白事,都離不開他的操持。所以對于二栓爺爺遷墳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讓爺爺沒想到的是,他的話卻沒能得到“水根”的信任。
想想也對,這位水根已經(jīng)去世四十多年了,他去世的時候,爺爺還是個毛頭小子。在水根看來,一個毛頭小子說的話,可信度肯定不高。
這時候站在一邊的鄰居也開口幫腔道:“就是!就是!我們不少人都看到了,前天就把家給你搬好了,就等著你去住了。要不你先去看看,要是不滿意,你再來告訴我們,行不?”
“我不管你們怎么樣,反正我是啥時候有了衣裳和屋子,我再走,現(xiàn)在回去除了挨冷就是受凍,我才不走?!彼纱嗨F鹆藷o賴!
說著我的腦袋一垂,不再言語!
爺爺又招呼了幾聲,發(fā)現(xiàn)沒有回應,知道“水根”應該是暫時回去了。
外屋,半個小時后!
母親聽完了剛才的經(jīng)過,立刻就要去買紙扎燒。被爺爺奶奶制止了,紙扎不是說燒就燒的。燒紙扎需要至親之人燒才有效果,有些特殊情況,還需要悼文冥引才行。胡亂的燒這些東西,不但送不走這個,還有可能引來別的什么。
母親又提議把村東二栓的父親找來,滿足“水根”和兒子見面的愿望,也被爺爺否定了。爺爺?shù)囊馑际牵炔徽f附身這事兒的真假,一旦流傳出去,不管對二栓家,還是我們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對于我來說,這種事情更不能聲張。農(nóng)村的長舌婦太多,這種事情一旦傳揚出去,不知道被說成什么樣子,說不定將來討媳婦都難。
這樣不行,那樣也不中,幾個人商量一下,現(xiàn)在也沒什么好辦法。
最后爺爺看了一樣站在旁邊的鄰居,請求道:“他三奶奶(鄰居老公行三),我打算這就去請個“先生”來看看。(先生,是我們這里對一些會堪輿風水、請神驅(qū)鬼等人的敬稱)孩子媽媽還小,沒經(jīng)歷過這個,這里就麻煩你,還有孩子他奶奶一起照應照應?!?p> 鄰居老奶奶哎一聲,表示沒問題,她會幫忙照看著,讓爺爺趕緊去請個先生來。
爺爺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我,也沒說話,從屋里推出自行車,奔著茫茫夜色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