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鄉(xiāng)關之故土難離(34)
大家一邊輕輕地品著手里的紅酒,一邊靜靜地聽崔哥唱歌。
一曲終,大家紛紛放下酒杯,鼓掌。華把手放進嘴里,吹了一聲很響的口哨。
謝謝謝謝!崔哥笑著沖大家擺擺手。
阿良爬起來:崔哥,我也來一首吧。
好??!崔哥笑著跳下欄桿,他取下吉他的背帶:來,吉他給你!
阿良接過吉他,坐上欄桿,試了試音:一首羅大佑的《你的樣子》,獻給大家,獻給不能忘卻的過往。
我聽到傳來誰的聲音
像那夢里嗚咽的小河
我看見遠去的誰的步伐
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
……
唱的人,唱得淚流滿面。
聽的人,聽得淚流滿面。
一曲彈唱完了,好半天,大家才回過神來,然后一群人,邊擦眼淚邊使勁鼓掌。
兒子,你唱得太好聽了!阿良老爸眼睛紅紅地上前,一把抱住阿良。
是??!良哥,你簡直是唱得太棒咯!硬是都把老子給唱哭咯!阿萍吸著鼻子,笑著抱怨道。
阿良,這是我聽你唱得最好聽的一首歌了!阿霞說道。
江和雷微笑著,幾乎是同時沖阿良舉了舉酒杯。
華站起來:阿良,這首歌可是第一次聽你唱哈!你小子還留有殺招是不!那接下來,是不是也該我露一手殺招給你們瞧瞧了?
華崽雄起!華崽雄起!大牙笑著起哄道。
崔哥則不相信地看著華:華崽,你還有殺招?!
嘿嘿!真人不露相不是?!華得意地笑著。
別光廢話呀,趕緊的!是驢是馬,拉上來溜溜!大牙大聲嚷嚷道。
趕緊的!阿萍跟著起哄。
就在大家盡情狂歡的時候,一架從上海飛來的航班,正穩(wěn)穩(wěn)地降落在深夜的閩中國際機場。
一個女人,背著一個小包,拉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快步走出到達廳的3號大門。她徑直走到出租車的上客點,坐上了一輛藍色的出租車。
師傅,洪福小區(qū)。女人簡短地低聲說道。
好咧!眼臉浮腫的中年司機邊系上安全帶,邊看著后視鏡,歡聲應道。
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清爽的短發(fā),姣好的素顏,一條簡簡單單的高挑的白色長裙,一雙黑色的高跟鞋。一副風塵仆仆心事重重的樣子。
從機場到洪福小區(qū),足足一個小時的車程。一路上,這個女人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車窗外,停停走走的闌珊夜色,沉默著。
車子駛入城區(qū)的時候,女人掏出了電話。
西郊別墅,狂歡還在繼續(xù)。
在大家的哄笑和催促中,華拉起T恤衫,露出他那又圓又大的將軍肚。隨著他手機里的音樂響起,他跳的居然是肚皮舞。當然,是荒誕版的。
別說是大家,就是阿霞,也沒有想到華居然會跳肚皮舞。那夸張的動作,那搞怪滑稽的表情,大家一個個笑得是前俯后仰。尤其是那一連串擺屁股和摔胯的夸張動作,笑得阿霞,阿萍和阿云她們三個上氣不接下氣的,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熱鬧中,崔哥的電話響了起來。
崔哥看了看手機,對江說道:是你嫂子!
那趕緊接吧!
崔哥拿著手機,走進晾衣房:喂,薇薇。
嗯,你在家嗎?
沒。在阿良家喝酒呢!崔哥抬手看了看手表:你呢?下班了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我回國了,正在機場回市區(qū)的出租車上。
什么?你回國了?崔哥下巴都要驚掉了:你怎么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我可以去機場接你的嘛!
不用麻煩了。電話那邊,帶著客氣,透著生疏。
好,那我也馬上回家吧!崔哥說道。
不,我直接回我媽家了。你也來我媽家吧。
現在?
是的。
太晚了!這會兒老人家都休息了!要不,你先回我們自己的家,明天我再陪你一塊過去?
不,我快到了。你馬上過來吧!掛了。
喂!電話那邊卻已經是忙聲。崔哥拿著電話,沉思著。
江推門進來:怎么了?
崔哥抬眼望著江:你嫂子突然回來了,還要我現在就去她父母家里。
現在?
是的。
說了什么事情嗎?
沒說,電話就掛了??偢杏X應該不會是什么好的事情。
你都喝了這么多酒,要不,還是明天再過去?
崔哥想了想:我還是現在就過去吧!不然,這根弦一直就這么蹦在這里,也太難受了!
可是你酒后又不能開車,這個點這里,連出租車都叫不到哎!
沒事,我走到三浹那邊再攔車。
那好吧!你自己要小心點!有事請電話聯(lián)系。
嗯,我先走了。我不想掃大家的興,就不跟打招呼了。你遲點找機會替我跟趙叔說聲謝謝??!
沒事的,放心吧。
另一邊,女人收了線。出租車繼續(xù)一路疾馳。
洪福小區(qū),是一個老式小區(qū)。陳舊,擁擠。
師傅,你車停門口就可以了,不用開進去。女人開口說道。
好咧,謝謝您!司機緩緩將車停下:正好八十塊!
女人從小包里拿出兩張嶄新的百元紙幣,遞給司機:不用找了。
謝謝!司機笑著接過:請您帶好隨身的行李。
謝謝。
二棟一零一室。
女人抬手輕輕叩了叩門:咚,咚咚。
沒人應。
過了一會兒,再輕輕叩門:咚,咚咚。
窗戶里的燈亮了。
來了。隨著一聲蒼老的聲音,門打開了。
媽!
薇薇????薇薇!你怎么突然回來了?老人如在夢中。
嗯。女人進屋,脫了鞋子:我爸呢?他怎么老不接我的電話?
你爸睡著了。
薇薇放下包和箱子:我去看看我爸先!
明天吧?,F在就不要吵醒你爸了!
薇薇看看父親關著的臥室的門:那好吧!
母女倆面對面,在沙發(fā)上坐下。
媽,你為什么不準我跟崔尚德離婚?
你為什么要跟他離婚?
我電話里跟你解釋過很多遍了,我只有離婚,才能拿到綠卡!
就為了一張綠卡,你就要跟尚德離婚?就要跟別的男人結婚?!?尚德有什么錯?你憑什么這么對人家?你憑什么這么自私?
媽,我出去這么多年了,這悠悠也馬上就要中考了,我實在是別無選擇了!我累了,媽!?。?p> 你不要拿悠悠說事!關悠悠的什么事情!當初我和你爸就反對你出國的,也怪尚德寵著你,傾家蕩產的都肯依著你送你出國!
媽?。?!
我不準?。?!
媽,我不管!我這次一定不會聽您的!我這次回來,就是鐵了心要跟崔尚德離婚離掉!
你敢!除非我跟你爸都死咯!
媽!薇薇一下子軟了下來,她看著地板,弱弱地低聲說道:我......我......我已經懷孕了!
什么?你?。?!
沉默。
你來?。?!老母親強壓著憤怒,忽然站起來,拉著薇薇的手,蹣跚著,快步走到臥室門口,一把推開老父親的房門。
臥室里亮著燈。身形枯槁的老父親仰面躺在床上。整個嘴臉都向左歪斜。
爸!你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薇薇一下子嚇著了,她撲過去,趴倒在老父親的床前。
老父親昏暗無神的眼珠子,很努力地想盡量往薇薇這邊轉過來,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他很想伸手摸摸他思念已經的閨女的頭,但他卻連自己的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混濁的淚水,從老人的兩邊眼角汩汩流下。
爸爸,你這到底是怎么了?我出去的時候,你不還是好好的嘛!薇薇抱著父親大哭起來。
你出去后的第三年,你爸就中風了!要不是尚德趕來及時,你爸現在只怕是骨頭都爛掉了!老母親輕輕抽泣著。
這么大的事情,你們?yōu)槭裁炊疾桓嬖V我?都這么多年了,你們?yōu)槭裁匆m著我?薇薇激動地沖著老母親大喊。
告訴你有用嗎?你是能飛回來看看我們還是怎的?再說了,尚德也讓我們不要告訴你。他怕你知道了擔心呀!說你一個女人遠在異國他鄉(xiāng)打拚,已經很不容易了,沒必要再讓你牽腸掛肚家里。家里有他就夠了!老話說得好,女婿半邊子女婿半邊子!可這些年,他就像我們的親生兒子一樣,甚至比我們的親生兒子還要親??!他幾乎是每天都要過來看望我們,風雨無阻!寒暑無阻!每天給你爸把屎把尿,給你爸擦身體,推著你爸出去曬太陽,陪你爸聊天,給你爸做按摩做康復!還要做營養(yǎng)餐給你爸和我吃!你說,這樣的好男人,你去哪里找去?你說,你現在這么做,你對得起誰?老母親語重心長,淚水漣漣。
那你們也要告訴我呀!薇薇淚眼朦朧地望著老母親,然后捂著嘴,拉開門,跑了出去。
薇薇!老母親沖著女兒的背影喊道。
小區(qū)旁邊便是古老的溏河。
薇薇坐在河邊,伏在自己的膝蓋上,嚶嚶而泣。
有些事情,遠遠地出乎了她的意料,甚至是她想都沒有想到過的。此刻的她,心亂如麻。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仰起滿臉的淚痕。
崔哥微笑著,站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