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簪子

　　深夜的京都，已經(jīng)過了宵禁，除了打更的和巡邏的士兵，街上空無一人。一片寂靜中，一個人影閃進(jìn)了九王爺宸韶慕的府邸。

　　“王爺，簪子找到了?！币粋€青年男子一身勁裝恭敬的低著頭，手里捧著一只通體白玉雕刻著玉蘭花的簪子。

　　書房里原本背對著他的男人轉(zhuǎn)過身來，這男人看起來很年輕只有二十多歲，面容俊美，眉目深邃，貴氣逼人，一雙眼睛幽深內(nèi)斂，身形氣度不凡，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龍章鳳姿，這就是朝鳳國當(dāng)今權(quán)傾天下的九王爺宸韶慕。

　　宸韶慕接過簪子，一點一滴的認(rèn)真查看，細(xì)細(xì)的揣摩上面的“卿卿”二字，不會錯，這個字，是他親手刻上去的，送給了自己的妻子。

　　“是蕭默然的女兒蕭泠曦出手當(dāng)?shù)?，已?jīng)查過了，這是她母親的遺物?！鼻嗄耆丝村飞啬交剡^神來才繼續(xù)回稟了原委。

　　“是她么？”蕭府的那個身體不好的嫡女？

　　“蕭姑娘今年確實八歲，但是并未聽說她身上有什么胎記。”這青年人名叫沈若，從小就跟在宸韶慕身邊，做事謹(jǐn)慎周密，所以，凡是派他做的事情都沒有小事，這次也一樣。

　　“國師找到了嗎？”年輕的九王爺站在窗邊手里摩挲著簪子。

　　“已經(jīng)有了蹤跡，他上個月曾經(jīng)在南越國出現(xiàn)，屬下已經(jīng)派人去了?！鄙蛉舻椭^，他知道王爺現(xiàn)在的心情很差。

　　宸韶慕抬手讓下屬退下，對著窗外的小雨站了很久。

　　蕭泠曦……是你么……

　　蕭府西北的小院里，蕭泠曦正盤腿坐在床上，周身隱隱有氣息流動，一刻鐘后她豁然睜開了眼睛。

　　“不過月余，你這霜流決練的倒也勉強(qiáng)能看了?！?p>　　墨璃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蕭泠曦嚇了一跳，掃視了屋子一眼。

　　“別傻了，我怎么可能有實體，只是你現(xiàn)在靈力增加了不少，本尊偶爾可以和你溝通而已?！?p>　　“你該不會解開封印就侵占我的身體吧？”蕭泠曦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本尊怎么會屈尊在一個女人的身體里，封印解開，我自然有辦法重塑肉身，況且就你現(xiàn)在這個身體，根本無法承受我的靈力，我可不打算一復(fù)生就爆體而亡。”墨璃的聲音帶著嘲諷，對蕭泠曦的想法極為不屑。

　　“你上次說中元之夜可以解開第一道封印，明天就是了，我現(xiàn)在的修為可以嗎？”蕭泠曦沉默了一下問道。

　　“我剛才視察了你的內(nèi)府，靈力凝結(jié)已經(jīng)有些初效，其實解開第一道封印并不需要強(qiáng)大的靈力，只是解開之后有些麻煩，需要煉魂?！?p>　　“煉魂？就是你這幾天教我的那個咒術(shù)？”蕭泠曦猛然想起這幾日那個古怪的咒術(shù)，與其他修行的心決法決都不相同。

　　“沒錯，當(dāng)年他們修為不夠，強(qiáng)行在極陰之地拘捕幽魂壓制我的靈力，每道封印都有數(shù)千幽魂。封印解開還需要用煉魂術(shù)收服這些兇魂，不然就會受陰魂噬心之痛，它們會生生撕裂你的魂魄，讓你墮入萬劫不復(fù)之地?！蹦У穆曇魩狭艘唤z陰冷，被封印這幾百年，他一直不能凝聚自己的形態(tài)，就連意識也沉睡在泠曦祖輩的血脈中。醒來以后，他想到的最多的就是被封印的那一刻，萬鬼嗜咬之痛，靈力被強(qiáng)行壓制，就連他都無法輕易脫身。

　　人是天地間各類活物中靈性最高的，每個人活著的時候上天賦予的資質(zhì)都不盡相同，雖然凡人身死之后魂魄混沌，但是依然有人意識強(qiáng)大，能夠死而不滅脫出輪回，游蕩在陰暗之處，這些魂魄都是生前執(zhí)念很強(qiáng)的人。所以，只要陰魂夠多短時間內(nèi)，足以壓制他的靈力。

　　崖亦寒那樣一個看起來仙謫一般的人，卻是個狠角色，敢用這樣的逆天的法子，恐怕也是知道他早已突破了化神，不在輪回之中，魂魄不死不滅，只殺死他的肉身是不夠的，所以要用這個方法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想到這，那雙瀲滟的紫色眸子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抹血紅。

　　“魂魄？”世上真有拘魂之說？泠曦心里一驚，雖然之前聽墨璃說過，但是沒有想到如此縹緲虛無的事情居然這么快就遇到了。想想自己體內(nèi)居然有這種東西，泠曦心里覺得很不舒服。

　　“哼，如果不是這般陰損歹毒的法子，就憑他們，怎么能把本尊囚困于此。不過，這種事畢竟有違天命，他們那一十二人恐怕也不剩幾個了?！蹦У穆曇艋謴?fù)了平靜，只是蕭泠曦知道，這種平靜不過是復(fù)仇之前需要的忍耐罷了。

　　“你曾經(jīng)說靈修者都是吸納天地靈氣來供養(yǎng)元神，為何還能驅(qū)使靈氣全無的死魂？”人一旦死了，本身那點微薄的靈氣就會潰散殆盡，沒有靈氣，怎么可以驅(qū)使煉化，墨璃給她的煉魂咒明顯不是吸納靈氣使用的。

　　“能想到這一點，看來你悟性很高。不錯，這煉魂咒屬于靈修的另一個支派——玄修，天地靈氣可不僅僅只有滋養(yǎng)萬物的生氣靈氣，還有，死氣陰氣。所以靈修可大體可以分為兩派，正統(tǒng)靈修和玄修，玄門所修就是吸納生靈元神破滅后的死氣?！?p>　　“死氣？死氣也可以修行？那么，我猜用這種修行方式的肯定就是所謂的魔教？或者為大部分靈修者所不齒？”泠曦挑眉，可惜她只能瞪一眼眼前的空氣。

　　“猜得不錯，其實不論是靈氣還是死氣，用來修行本身并無對錯，要知道這天地間的力量不論何種都是要維持平衡的，既然作為生氣的靈氣可以用來修行，那么死氣自然也可以。不過，靈修者修為提升需要吸納大量的靈氣，而玄門中人除了可以在死陰之地吸納陰氣，還可以通過殺人來隨意吸取死氣，有這么一條捷徑，后果可想而知，雖然很多玄門中人并不都是濫殺無辜，但是……”

　　“但是，那些為了增長修為濫殺無辜的人讓整個玄門背了鍋是嗎？”蕭泠曦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這樣導(dǎo)致的結(jié)果就是靈修和玄修勢不兩立，也就是所謂的正道和邪魔外道。

　　“是，靈修者和玄修者功法不同，一旦選擇了其中一種，就無法更改，除非廢了修為，重塑靈脈，所以二者勢同水火?！?p>　　這一點蕭泠曦也有察覺，一個人一般情況下，不可能既修煉靈氣又吸納陰氣，畢竟這兩種東西在體內(nèi)是相沖的。

　　“那你怎么還把咒術(shù)教給我？難道你是玄門中人？”蕭泠曦忍不住皺眉，她現(xiàn)在很確定在自己體內(nèi)的靈液是通過吸納天地靈氣得來的，但是這咒術(shù)明明又是靠陰氣驅(qū)動的。

　　“玄門？呵~玄門也好，正道也罷，都是螻蟻而已。”墨璃狂妄的聲音帶出三分譏誚，轉(zhuǎn)而回答了另一個問題“一般人當(dāng)然不可以靈玄同修，但是本尊給你的功法是可以將靈氣和陰氣互相轉(zhuǎn)化的。要知道，這天地萬物都是由生入死，又由死入生，那么這生氣和死氣當(dāng)然可以達(dá)到平衡互相轉(zhuǎn)化，只是他們都是些蠢笨之人，天賦又遠(yuǎn)遠(yuǎn)不夠，所以根本悟不出這功法。”

　　蕭泠曦心神巨震，她雖然修行才一個多月，但是也不是最初的懵懂無知了，如果說靈修本就是凡人逆天的做法，靈氣和陰氣之分則是一道可以限制凡人修行的壁壘，現(xiàn)在，墨璃居然打破了這道壁壘，如果他墮入魔道，天下就沒有什么可以制約他的了，怪不得三百年前，那十二個高手不顧一切封印了他，那封印上隱隱有靈力外泄，又用了拘魂之術(shù)，說明封印他的人是玄門和靈修門派聯(lián)手做的。那墨璃到底是什么人？

　　“現(xiàn)在把本尊教你的霜流決倒轉(zhuǎn)?！?p>　　墨璃的聲音讓蕭泠曦回過神來，她依言而行，變換了幾個手勢。霜流決倒轉(zhuǎn)，她體內(nèi)的靈液從原本的泛著柔光的純白漸漸變成了血色的暗紅，在內(nèi)府中盤旋。她的氣息也隨之一變，原本沉靜清冷的女孩周身散發(fā)出一股陰煞之氣。蕭泠曦引導(dǎo)這股靈力游走于周身穴位，發(fā)現(xiàn)并無異常，這才放下心來。

　　“怎么樣，這下相信本尊了吧?！蹦Ц械剿樟斯Ψ?，才懶洋洋的出聲。

　　“煉魂，我現(xiàn)在的修為可以嗎？”蕭泠曦知道自己的斤兩，她又不是墨璃這種變態(tài)。

　　“放心，到時候我會助你的。”墨璃的聲音淡了下去，想來是靈力衰微，不能長久維持這種溝通。

　　蕭泠曦抬頭看著窗外的落日余暉，白凈的臉上鍍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幽深的眸子被夕陽照出了剔透的琥珀色，此刻這張臉上透露出的是一絲不安。今天從墨璃這里進(jìn)一步了解了靈修，前路如何似乎更加難以預(yù)料……

　　“找到了嗎？”

　　“沒有，這里也沒有…”

　　“這可怎么辦？”

　　門外兩個丫鬟的聲音打斷了蕭泠曦的沉思，微微皺眉，她把兩個人叫了進(jìn)來。

　　“出什么事了？”

　　“小姐，夫人給您留下的白玉簪子不見了。”清竹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簪子？蕭泠曦一愣，不就是她當(dāng)?shù)舻哪莻€嗎？

　　“不用找了，沒丟，我把它當(dāng)了?！?p>　　“這怎么行！小姐，這簪子很重要，您怎么就當(dāng)了！”清荷急怒之下居然質(zhì)問起來。

　　“這簪子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急需用錢，所以只能當(dāng)了?！笔掋鲫仵久伎粗搴桑退闶悄赣H的遺物，也不比活下去重要吧，只有活下去才能報仇。

　　“是奴婢們僭越了，請小姐恕罪，但是那簪子，真的很重要。夫人過世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妥善保管好這簪子，絕對不可以讓人看到，否則，否則會給小姐帶來滅頂之災(zāi)?！鼻逯窨词掋鲫氐啬樕B忙認(rèn)錯，又解釋了一番。

　　滅頂之災(zāi)？一只碧海樓的簪子而已，她很確定這種簪子碧海樓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個，為什么蘇云會這么說？蘇云出身將門，有個防身的暗器也沒什么特別的吧？難道蘇云不想惹上江湖上的是非？是怕人發(fā)現(xiàn)她和碧海樓有關(guān)？那現(xiàn)在簪子已經(jīng)交還給碧海樓，他們對于廢品只會銷毀，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了。

　　“簪子的事情我知道，只是這簪子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了，不必?fù)?dān)心?！背聊艘粫?，蕭泠曦揉了揉額頭說道。

　　“那，那好吧，小姐，奴婢們不打擾您看書了?！鼻搴蛇€想說什么，卻被清竹拉了拉衣袖，只能作罷。

　　蕭泠曦冷然看著二人離去，清荷和清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的變化，但她不想瞞著身邊的人，如果她們兩人接受不了，那就適當(dāng)?shù)臅r候送她們離開吧。

　　夜里蕭泠曦又被噩夢困擾，八歲的女孩滿頭大汗的在睡夢中掙扎著，突然她覺得有一絲不安，努力想從夢中醒來，就在她即將清醒的時候，一只骨節(jié)分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點在她的睡穴上，蕭泠曦立刻墜入了睡眠深處。

　　這是夢到了什么？怎么這孩子在夢中如此痛苦？

　　宸韶慕皺著眉拿出帕子一邊為蕭泠曦擦去額頭的汗，一邊細(xì)細(xì)的打量著這孩子的面容，這眉眼確實和自己有六分像，還有三分像卿卿，單單從樣貌上，他就信了七八分，這孩子怕真的是當(dāng)年……宸韶慕閉了閉眼，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抬手準(zhǔn)備解開蕭泠曦的衣服，直接查看后背的胎記，但是就在碰到中衣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畢竟小姑娘已經(jīng)八歲了，不是幼童。最終他收回了手，只是從她指尖取了一點血收進(jìn)了琉璃瓶中。

　　做完這一切，宸韶慕為女孩掖好被子，手至肩頭，他順手握了握蕭泠曦的肩膀，忍不住皺眉。

　　剛才他就發(fā)現(xiàn)了，這孩子的身子也太單薄了。轉(zhuǎn)而想到蕭家這幾年怎么對待蕭泠曦的，眸色一冷，如果確定了這孩子的身份，他必須盡快找到國師，只有處理了那個人，才能平安的接她回家。

　　“點一只安魂香?！卞飞啬筋^也沒回的吩咐了一句。這孩子憂思太重，睡夢不寧，安魂香可以讓人一夜無夢安然到天亮。

　　沈若點燃安魂香，默然佇立在九王爺背后。王爺還是親自來了，如今看這情形，這女孩多半就是王爺?shù)墓茄?，只是那件事，怕是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