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辯才
朝鳳國皇帝春獵出游,卻在距離京城不足三百里處的皇家獵場遭到了歹人的行刺,舉國嘩然。然而使朝野震動的還有另外一件事,就是皇上此行帶回來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居然要封為御前帶刀侍衛(wèi),品階還是三品!這不可謂不是一個驚天之舉。冊封的當(dāng)日早朝,群臣爭論不休,御史臺大夫更是誓言要撞死在這大殿之上,也要阻止這荒唐的旨意。
“陛下!我朝自開朝起,并無女子做官只說,若是皇上念著慕云傾救駕之功,可以賞賜良田美宅,金銀珠寶,臣等都無話可說,但是這官職和品階是萬萬不可的!”御史臺大夫張德鈺痛心疾首的跪在階下,顫顫巍巍的抱著官帽,滿是褶子的臉上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勸諫,仿佛蕭泠曦只要做了官,這朝鳳國就要亡了。
“是啊陛下,萬萬不可,一是我朝從無次先例,二是女子入朝必將禍亂超綱??!若是慕姑娘非要做官,不如陛下將慕姑娘收入后宮,做個女官也罷了,這三品帶刀侍衛(wèi)是絕不可以!”御史中丞呂青言也當(dāng)即一撩下擺,跪下一旁,他倒是沒哭,但是臉上是一派正氣凌然,看著到是個剛正不阿的主。
“臣也認(rèn)為不妥,請陛下收回成命?!笔捘皇抢舨可袝賳T升遷任用確實(shí)與他有關(guān),此刻也擺出一副正義凌然之態(tài)。女人當(dāng)什么官,簡直胡鬧。
“請陛下收回成命!”
“請陛下收回成命!”
“請陛下收回成命!”
“……”
滿朝重臣黑壓壓的跪倒一片,其中就有李光和韓毅,容沐隱今日告假不在,想來是知道今日的情形不好抉擇,躲了?;适易谟H那里,睿王也不在。其余站著的幾人,都是武將。武將和文臣不一樣,他們只看實(shí)力,邊疆戰(zhàn)場他們見多了敵國的女將,并不覺得女子為官是什么違背綱常的大事,而且這種官員任命升遷之事也不在他們參與的范疇之中,再者武將之首安成侯蘇靖良早就告了長假不在朝上,蘇家只有蘇嵐在,這位三十七歲的朝鳳國尚將軍此刻正眼觀鼻鼻觀心,并未發(fā)出任何訊息,他們當(dāng)然就維持緘默。而高高在上的龍椅上,宸楓止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未馬上出聲,帝王冠上的垂面珠遮住了他的表情,群臣也揣測不出他的意圖,一時間,整個大殿靜了下去。被眾人口誅筆伐的蕭泠曦倒是一派坦然,立在跪拜的大臣之中,身量纖細(xì)但是背影挺拔,似乎一點(diǎn)也不為這局面膽怯驚懼。
宸楓止看著臺階下的蕭泠曦,只見這十四歲的少女墨色的長發(fā)半束,柔順的垂至臀下,半片面具遮面,一身雪色暗紋衣裙,外罩月白色輕紗,腰間佩劍,衣袂微微垂地,周身氣息如月華染夜,一動一靜之間端的是一派風(fēng)流飄逸,讓人見之心神搖動,仿佛不似人間。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讓這群弄筆桿子的文臣在規(guī)矩面前退步。他倒要看看這小丫頭會怎么辦。
“陛下,不知在下可否問幾位大人幾句話?”蕭泠曦拱手一禮抬頭直視宸楓止。
“慕姑娘盡管開口?!卞窏髦垢艨仗质疽獗娙似鹕?。
“張大人,你反對女子為官,可是認(rèn)為女子遜與男子,所以不可堪當(dāng)大任是也不是?”蕭泠曦看著三步外年近七十的張德鈺。
“哼,女子怎可比的上男人有擔(dān)當(dāng)有決斷,當(dāng)然只應(yīng)當(dāng)在家相夫教子才對?!?p> “那在下就有一問了,聽聞張大人祖上居于西北,五歲喪父,只余你的母親王氏帶著你艱難度日,可族中叔伯覬覦你們孤兒寡母微薄的產(chǎn)業(yè),經(jīng)常欺辱發(fā)難,令堂雖是女流卻聰穎果決,變賣家產(chǎn)連夜帶著你離開家鄉(xiāng),到了江浙一帶定居。二十年后,張大人你勤學(xué)苦讀一舉考中進(jìn)士入朝為官,想來這其中離不開令堂對你的諄諄教導(dǎo),我說的可對?”
“是又如何?”
“那么敢問,前朝西北守將何進(jìn)才與令堂相比,孰高孰下?”
“荒謬!那何進(jìn)才作為邊疆大將,不思?xì)匙o(hù)衛(wèi)百姓,成日飲酒作樂,在那等窮鄉(xiāng)僻壤還要壓榨百姓,事發(fā)后居然領(lǐng)兵投降外族,最后被擒回在陣前五馬分尸,簡直是畜生不如,怎可與家母相比?!”張德鈺為人性情品格皆受教于母親,一向最為敬重王氏,容不得他人言語稍有詆毀,若有人言辭辱及家母,必定要罵的對方磕頭謝罪,此刻聽到蕭泠曦那那么個玩意兒和自己的母親相比,氣的渾身顫抖。
“張大人不必惱怒,在下也覺得令堂大人是女中丈夫,其為人取舍有道,眼光長遠(yuǎn),行事堅韌不拔,非尋常閨閣女子可比,那前朝的何進(jìn)才雖是男人又領(lǐng)兵一方,確實(shí)比不上令堂萬一?!笔掋鲫攸c(diǎn)點(diǎn)頭不緊不慢附和道。
這番說辭讓張德鈺臉色好了很多,但是他又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倒是呂青言回過味兒來了,可蕭泠曦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jī)會,搶先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張大人的母親行事為人和性情品格皆在作為男人的何進(jìn)才之上,張大人怎可說,女子比不上男子?”
“這……”張德鈺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臉色紅了白,白了青,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若堅持說女子不如男,那就是等于承認(rèn)自己的母親不如何進(jìn)才那個混賬,他能嗎?他不能,他做不到,就算昧著良心說了,以后還怎么在朝為官,一眾同僚會怎么看自己這個連母親都可以拿出來做文章的御史大夫?可若是承認(rèn)對方說的,那他豈不是要同意這個小姑娘以后和他同朝為官?這怎么行?
“看張大人臉色不好,想來是剛才提及令堂,勾起了大人的思念之情,是在下的不是,給您賠禮了,不如張大人先到一邊平復(fù)一下心情再來教訓(xùn)在下?!闭趶埖骡曔M(jìn)退兩難的時候,蕭泠曦拱了拱一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哎……”張德鈺嘆了口氣,回到了上朝的列隊中。他知道他輸了,輸在了一個小丫頭的手上。
“慕姑娘果然好辯才?!眳吻嘌岳渲粡埬橀_口譏諷。
“多謝夸獎,不知呂大人有何賜教?”蕭泠曦一雙眼睛清冷無波的看著他。
“慕姑娘,在下感念你當(dāng)日救我皇于危難之間,可做人不應(yīng)當(dāng)挾恩圖報。你如今讓陛下賜你官爵,乃是陷陛下于不義,將來百年史書必然要寫上一筆,到時候豈不是污了皇上圣明?”呂青衣向上一拱手,原本是應(yīng)該向蕭泠曦說,卻根本不看她,只看著龍椅上的宸楓止,擺明了沒有把蕭泠曦放在眼里。
一介女流,也就有些小聰明而已,家國天下的大事她怎么能懂。
“好一句,做人不可挾恩圖報,那在下敢問一句‘施恩圖報非君子’的下一句是什么?”對方如此輕視,蕭泠曦并未動怒,只是反問了一句。
可這一句問的眾人都有些范嘀咕。“施恩圖報非君子,知恩不報是小人?!边@一句他們當(dāng)然都知道,可若是回答了豈不是說陛下是小人?
呂青言當(dāng)然也知道,但他不是張德鈺那個迂腐的笨蛋,他不會上這個當(dāng)。
“本官并非不同意陛下給你些賞賜,只是這賞賜乃圣上恩典,無論給你什么,你只有接受的份兒,斷然沒有挑三揀四使君上為難的道理!”
“世間之事講究公平公義,若是當(dāng)日是呂大人遇難,在下未必肯出手,應(yīng)為實(shí)在是不值當(dāng)。”意思就是你呂青言的命實(shí)在是不值錢,不值得我出手,這話一出,滿朝嘩然,這姑娘也太囂張了,呂青言更是臉色青白,長袖一甩,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蕭泠曦。
而蕭泠曦本人似乎對自己的話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悠然的把玩兒著劍穗繼續(xù)說道:“可皇帝陛下的命就很貴重了,當(dāng)初陛下可是答應(yīng)要給我個大官做做的,如今只是區(qū)區(qū)三品帶刀侍衛(wèi),要不是那個什么翰林院學(xué)士說做皇上的侍衛(wèi)很有面子,我還不答應(yīng)呢。草民都知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怎么這陛下的金口玉言在你們眼里就這么不值一提?你們是不把皇上的承諾放在眼里嗎?說什么要是讓我做官,以后陛下就會被史書詬病,可笑,若是今日陛下食言而肥,那才是真正陷陛下于不義。你們到底是何居心?”
這一番詰問下來,剛才求皇帝收回成命的群臣都慌了,有的人直接又跪下了,連連告罪表忠心。呂青言身形一晃,面如金紙。他小瞧了這個丫頭了。
宸楓止在上面看著自己的朝臣和蕭泠曦,眼神幽暗,這慕云傾并非是什么不諳世事的山野丫頭,她分明對朝中的事很清楚,甚至懂得借力打力。
“慕姑娘機(jī)敏過人,老夫佩服?!毖劭从放_兩位大臣都敗北,丞相林傅成不得不出來了。
“敢問丞相大人有何賜教?”蕭泠曦紅唇一勾,轉(zhuǎn)頭看著這個瘦弱的老頭。
“姑娘若是想為官,也不是不可以?!崩县┫嘣捯粑绰湟蝗捍蟪剂⒖倘氯麻_了。
林傅成揮了揮手讓他們靜下來,接著說道:“皇后娘娘身邊有個女官的空缺,本是從四品,可請陛下加為二品,以示圣上恩典,你看如何?”
“呵,原以為朝鳳國日漸強(qiáng)盛,陛下麾下都是治世能臣,如今看來皆是些賣忠弄直之輩。”蕭泠曦冷笑一聲輕蔑的掃了他們一眼。
“你說什么?”
“簡直是胡說八道”
“藐視朝廷,論罪當(dāng)誅!”
“當(dāng)誅!”
“……”
要說剛才他們只是阻止蕭泠曦受封,現(xiàn)在這幫大臣們就是義憤填膺的要?dú)⑺恕?p>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陛下在皇家獵場遇襲,下手之人是江湖幫派歃血盟,我說的對不對?”
“是有此事?!绷指党擅C然對道。
“可歃血盟并不是要?dú)⒈菹轮?,只是收人錢財辦事,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所殺之人是何身份,那么是誰在背后主使?又是誰透露了陛下的行蹤?為何那日圍場之外沒有任何士兵把手,最近的救援也在山腳下?”
“這與你何干?朝廷自會查清。”蕭泠曦的接二連三的質(zhì)問讓林傅成眉頭緊皺。
“這背后主使之人一定非常熟悉陛下的起居行蹤,從買兇殺人就可以看出,他將自己摘的干干凈凈,一時半刻很難查出,除非他再次動手,在查清之前陛下的安危怎么辦?你們只知道墨守成規(guī),不肯讓我做御前侍衛(wèi),以顯示自己的忠誠正直、不畏皇權(quán),將來好在史書上留下身后清名,但陛下的誠信與性命你們卻絲毫不在乎,這不是賣忠弄直是什么?”蕭泠曦此刻語氣不再咄咄逼人,反而透著幾分慵懶,可這譏諷之言快要把這些朝臣的脊髓都快擊穿了。
眾臣都靜默了片刻,不約而同的悄然觀察宸楓止的臉色,果然似乎上面那位嘴角下拉,似乎有些不愉,這讓他們心里有些突突。但其實(shí)宸楓止只是因?yàn)槭掋鲫氐脑挾氲搅俗陨戆参#讲]有在意這幫文臣的小九九。
蕭泠曦自然比他們看得清楚,她這番話本來也是沖宸楓止說的。她很清楚若不是宸楓止故意放任,現(xiàn)在這種群臣攻訐的局面也不會發(fā)生,無非就是因?yàn)槟侨丈镭P(guān)之時,她逼著他做出承諾,這事讓這位一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不快了,今日就上演了這么一出,故意來給她難堪的??膳c這幫老頭爭執(zhí)實(shí)在是讓蕭泠曦厭煩,過去幾年在那地方形成的習(xí)慣和讓她明白的道理就是: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可如今她還偏偏不能這么做,真是糟心。剛開始她還有些耐心,但宸楓止遲遲不肯表態(tài),她就懶得應(yīng)付下去了,直接拋出殺手锏——宸楓止的命。上位者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性命,為了這個就算是再不情愿的要求也會讓步。
“小丫頭,你也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陛下的安危自有御林軍和大內(nèi)侍衛(wèi)保護(hù),輪不到你操心?!绷指党梢欢僭俣淖屢粋€小丫頭拂了面子,說話也不客氣了。
“就是,說我們賣忠弄直,簡直豈有此理,你當(dāng)自己是什么人?天下第一嗎?”
“簡直可笑?!?p> “就是……”
林傅成一開口,其他人也反應(yīng)過來跟著附和。
“我的本事如何,陛下清楚的很,既然各位這么相信御林軍和大內(nèi)侍衛(wèi),在下就告辭了?!笔掋鲫剞D(zhuǎn)身抬腿就走。
“慕愛卿,稍安勿躁?!卞窏髦惯m時出聲挽留。
“皇上不必?fù)?dān)憂當(dāng)日約定,雖然師父一向教導(dǎo)我言出必行,但是陛下之身身系天下蒼生,百姓何辜,云傾再任性,這個道理還是懂的。既然陛下無法兌現(xiàn)承諾,當(dāng)日約定作廢,今日之事就當(dāng)陛下欠在下一個人情好了?!笔掋鲫夭⑽崔D(zhuǎn)身,只是微微側(cè)頭說出了宸楓止心中所想。這個約定自然就是那日說的,若是他反悔不能滿足蕭泠曦的要求,就要把命還給她。
這番話說的不可謂不毒,既點(diǎn)出了堂堂帝王食言而肥,又表示自己寬宏大度愿意為黎明百姓讓步。宸楓止心里簡直五味雜陳,一方面是稍稍寬慰,這慕云傾識大體,知道皇帝不能隨便殺,自己不用再擔(dān)心什么時候她不高興了給他一劍,一方面又氣的咬牙切齒,若是不滿足她的心愿,自己當(dāng)真就要落個小人名聲了,簡直憋屈。
夏夜v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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