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繼續(xù)，”潘俊清了清嗓子，也不再廢話，開門見山道：
“大家請看投影，這是中科公司的起訴狀，證據(jù)材料比較多，想必幾位律師都仔細看過，就不再一一展示了。
哪位律師先談一談？”
競爭性談判通常采取背對背方式單獨與采購商進行磋商，以免泄露分析思路和費用低價，看這架勢是要現(xiàn)場輪流報告了。
慕雪停下筆，收起畫作，輕輕搖頭，萬良辰瞬間會意。
在不知對手底細時，先讓別人發(fā)言為宜，既可以了解對手的準備情況，也可以借機試探樊慶笙等人的態(tài)度和關注點，以便適時調(diào)整分析策略，進而有針對性的抓住客戶痛點。
潘俊見沒人主動發(fā)言，便看向瘦削老男人：
“要不善律師先講吧，您代理了本訴案件，對案件情況了解的更多一些?！?p> 潘俊未提前透露這次的談判方式以及發(fā)言順序，萬良辰揣測潘俊并非好心幫助他們。
他只是本能的認為善律師作為本訴代理律師，必定對案情更加了解，分析意見也更到位。
袁強不止一次告誡過萬良辰，不要過于相信當事人，要時刻對當事人的言行保持警惕，不要聽他們說了什么，重點看做了什么。
善律師從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狀態(tài)中‘蘇醒’過來，扶了扶眼眶：
“那我就先說一說，中科公司提了四項訴訟請求，我認為最重要的是第三項，光這一項就涉及到2400多萬，所以我就先從這一點談談我的看法。
我認為吶，這2400多萬，是中科公司委托第三方施工產(chǎn)生的費用，用一句通俗的話講，叫周瑜打黃蓋?！?p> 萬良辰一愣，周瑜打黃蓋？這是周瑜為了欺騙曹操聯(lián)手黃蓋演的一出苦肉計，難道他是想說這2400萬是虛構(gòu)出來的么？
善律師繼續(xù)道：“什么意思呢？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嘛，大家看哈，他這個委托第三方的行為發(fā)生在大華集團退場之后，那么中科公司委托第三方施工花了多少費用，是他們之間的事情，跟大華集團有什么關系呢？所以，我提出幾點思路，供大家參考…………”
“善律師，我打斷一下！”樊慶笙突然插嘴道，“中科公司提交的證據(jù)材料你看了么？”
“我們周三才拿到材料，對方交了4000多頁證據(jù)，還沒來得及看完，但是反訴狀和證據(jù)目錄我都看了?！?p> 善律師有些心虛，又扶了扶眼眶，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
樊慶笙顯然有些生氣，“和顏悅色”的看著善律師道：
“善律師，我覺得你作為本訴案件的代理律師，是不是應該對案件更上心才對啊，來參加會議，必要的功課還是要做的！”
善律師面露愧色，不敢直視樊慶笙的目光。
樊慶笙沉聲道：“法院是靠嘴講道理的地方嗎？
雖然我不是律師，也沒上過法庭，但我經(jīng)歷多了，也能鬧明白。
打官司打什么？打的是證據(jù)，講的是事實，不是你覺得合理不合理。
我和夏總可以說不合理，張大強這傻X也可以說不合理。
但你是專業(yè)律師，再這樣講就說不過去了?！?p> 律師，很多人認為這是光鮮亮麗的職業(yè)，然而，畢竟還是乙方。
動輒一小時數(shù)萬的豪氣、當事人上門求著送業(yè)務的名場面，只能從影視劇里看到。
如果不認真對待，只想拼資歷、靠關系，甚至倚老賣老，碰到樊慶笙這種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創(chuàng)業(yè)者，分分鐘被打臉。
潘俊有些尷尬，不再理善律師，看向慕雪道：“接下來請金城所發(fā)表意見吧?！?p> 慕雪微微一笑道：“我們很贊同樊董的理念，打官司要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接下來由萬律師代表我們團隊就這個案件發(fā)表分析意見。”
其實律師的競爭對手幾乎不會是同一個律所的同事，往往是其他律所共同爭奪同一個或某一類案件的同行。
萬良辰知道，慕雪表面上看似在討好樊董，實質(zhì)上有暗踩善律師之意。
當然，善律師的表現(xiàn)大家有目共睹，也不至于反感慕雪的小心思。
樊慶笙似乎對慕雪觀感不錯，“樊董，各位同事，各位同行，我們團隊昨晚剛拿到這個案件的材料，經(jīng)過連夜分析討論，我們根據(jù)相關法律法規(guī)，結(jié)合掌握的證據(jù)材料，提出如下分析意見……”
萬良辰借由開場白，巧妙的點出自己拿到材料的時間遠晚于善律師，而且接下來的分析并非泛泛而談，與慕雪提到的“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相呼應，兩個人多年合作下來的默契可見一斑。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萬良辰身上，會議室回蕩著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其控場水平不愧是全國政法院校模擬法庭的總冠軍。
“最后，中科公司與大華集團均為法律地位平等的市場主體，其雖作為涉案工程的發(fā)包方，并不具有行政執(zhí)法部門的職能，無權(quán)對大華集團進行罰款，即使中科公司進一步主張該‘罰款’系違約金性質(zhì)，但合同中并無相關約定，法院也不會支持該項訴請?！?p> 萬良辰陳述完畢，其他人還沉浸在剛剛的氛圍里，而慕雪也被萬良辰的精彩表現(xiàn)所感染，悄悄朝他豎起大拇指。
法律行業(yè)的行話，被稱為“法言法語”，但也應“見什么人說什么話”。
剛走出校門的法科生往往忽視聽眾的文化水平、知識背景和社會經(jīng)驗等實際情況，一概展現(xiàn)“法言法語”，自以為很專業(yè)，殊不知此舉會導致客戶不知律師在講些什么。
碰到對法律知之甚少的客戶，應在表意精確的前提下盡量通俗易懂，而針對樊慶笙這樣的“老江湖”，則應提高語言表達的專業(yè)程度，表述清晰，直指要點，否則容易讓客戶覺得律師不夠?qū)I(yè)。
啪、啪、啪，樊慶笙帶頭鼓起掌來，笑著稱贊道：
“萬律師分析的很專業(yè)，論述也很詳實，慕律師，你們團隊不但顏值高，業(yè)務能力也很突出嘛！”
慕雪杏眼含情，與萬良辰相視一笑，說：“不敢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們很希望能有機會和貴集團合作?！?p> 潘俊臉上露出笑意，不失時機的道：“金城所是燕京的大律所，我們就以這個案件為契機，加深了解，合作共贏！”
善律師臉色更掛不住了，悄悄在筆記本上記下萬良辰和慕雪的名字。
“楊律師，你有沒有什么要說的？”樊慶笙看向右手邊的老帥哥。
老帥哥看向樊慶笙，說道：
“那我就說幾句。我對這個案件情況算是比較了解了，整體上我贊同金城所萬律師的分析意見，我也沒有什么要補充的。
不過，中科公司有國資背景，我們是不是也要充分考慮法官的自由裁量權(quán)？是不是需要適當?shù)母ü俦３謺惩贤?？?p> 老帥哥說的比較隱晦，但聰明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在說要主動跟法官勾兌的意思。
據(jù)慕雪了解，這位楊律師2004年從燕京中院辭職之后做的律師，其言外之意，不難理解。
不過，令萬良辰意外的是，樊慶笙沒等老帥哥說完，就擺擺手讓他打?。?p> “楊律師啊，你的意思我清楚，但今時不同往日，之前幾單案子你也去嘗試過，結(jié)果呢，什么都沒送出去嘛。
現(xiàn)在誰還敢為了蠅頭小利葬送自己的前程？你能給他們多少好處？不要把案子勝訴的希望寄托在這些沒影的事情上?！?p> 萬良辰心中一動，老帥哥戲路很寬啊，真是出淤泥而成淤泥。
老帥哥一臉尷尬，瞥了一眼夏梵，便沒有再言語。
“好，感謝幾位律師的專業(yè)意見。張工，你還有沒有補充？”
潘俊見張大強搖搖頭，便看向樊慶笙：“樊董，您還有什么指示？”
“接下來幾天我要出差，這件事情就全權(quán)交給夏總負責，定下來代理律師之后，報董事會確認即可。還有木工老馬的款，趕緊給他結(jié)了……”
樊慶笙又交待了幾句，潘俊表示收到，然后送樊慶笙和夏梵一起走出會議室。
“咱們也走吧，待會兒堵車?！蹦窖┹p聲道。
“嗯，路上還得買束花。”
萬良辰和慕雪剛收拾完材料正準備離開，潘俊又走了回來。
“這個案件就拜托兩位了，你們把代理方案深化一下，下周一發(fā)我，等夏總確定之后，就落實簽約的事情！”
“好咧，謝謝潘總?！?p> 萬良辰聞言與慕雪相視一笑，喜悅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