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自首入獄
老田頭在羈押室里一關(guān)就是月余，病魔的嚙噬，生活的推殘，精神的折磨，已使他面目全非。自己也感到身體狀況越來越不支，越來越糟糕，他盤算著自己不等執(zhí)行槍斃，恐怕也就完了。那樣最好了，還能為國家節(jié)約一顆子彈，正這樣想著，一警察過來打開門招呼他說：老田頭，你村的干部來領(lǐng)你了！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他想時間到了，今天就執(zhí)行槍決了，村里干部是來收尸的。這樣想著跟在警察后面向外慢慢走著。臨訣別的日子，他突然感到世間是那么的美好，他抬頭望望天空，天空藍(lán)藍(lán)的，向遠(yuǎn)處望去一座座青山清晰可見。他不禁想起年輕時候在集體的田間勞作時，青年男女一邊勞動，一邊唱的歌兒。他還淸楚地記得：“我的家鄉(xiāng)沂蒙山，高高的山峰入云端。泉水流不盡，松柏青萬年。梯田層層綠呀！水庫銀光閃?！蹦菚r候生活雖然清苦，但正處在青春美好的時期，不知愁是啥滋味，只知道勞動，只知道唱歌歡樂。心情是那樣的舒暢，精神是那樣的昂揚(yáng)向上。那時候他和秀英還都是村里的青年干部呢！就在那個時候他和秀英戀愛了，他們在勞動工作中建立起了真摯甜蜜的愛情，白天在一起勞動，夜晚一起上夜校，高梁地里，棉花棵里，夜晚的柴草垛邊，還有那夏日夜晚的河灘上，都留下了他們相依、相戀、擁抱親吻的身影，那愛情真是蜜般的甜啊！一陣尖銳凄慘的鳥叫打斷了他的美好回憶！他循著聲音看去，一只鷂鷹從空中俯沖下來，閃電般地在追逐著幾只小鳥，小鳥凄厲地叫著，拼命奔逃，鷂鷹抓住了最后那只，一個閃電般地沖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唉！青春一去，時光不會倒流。死期已到，自己也像那只小鳥，頃刻之間就要喪命。真想不到他田敬業(yè)忠誠老實敬業(yè)一輩子，竟落了個吃槍子的可恥下場。命運該當(dāng)如此，莫怨天地，死就死吧！也就是早一點，晚一點的事，自己這種境地，早一點強(qiáng)于晚一點。當(dāng)他收回目光時，已來到一間窗明幾凈的辦公室，真的村子里新任村長，治安主任等幾個人都來了，他們站起來，用驚異的目光看著他，好像是不認(rèn)識他似的。他也從辦公室的玻璃鏡中看到自已，已不是先前的自己，雪白的眉毛胡子蓬松零亂，臉已由團(tuán)變長并已成蠟黃，顴骨也更加突出，眼睛更加凹陷。他仔細(xì)地端祥了一會兒，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站在那里的就是他田敬業(yè)。新任村長端祥了良久，才走上前來抓住他細(xì)長干柴般的老手說：“老村長！變得我?guī)缀跽J(rèn)不出你來了呢！”治安主任說：“再棒實的人也不撐在牢獄里折騰。這人??！做什么也別坐牢?。 ?p> 他們說了沒幾句話，一個坐在辦公桌前的警察干咳了幾聲，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像具疆尸似的田敬業(yè)，又環(huán)視了一會室內(nèi)，聲音沙啞地說：“現(xiàn)在我向你們說幾句話，你們就可以回去了。我們局根據(jù)田敬業(yè)的自首表現(xiàn)、身體狀況、及你們村的干部群眾的一致?lián)＃治龊脱芯繘Q定：對田敬業(yè)實施保外就醫(yī)。在保外就醫(yī)期間，如有什么變故，村政府及時報告公安局駐當(dāng)?shù)嘏沙鏊?。好了，你們可以把田敬業(yè)領(lǐng)回去了?！闭f完他站起來，整了整一身的裝束，似乎是表明他的威武和嚴(yán)肅。
老田頭聽了這話，先是一愣，然后慢步來到威武雄壯的警察面前哀求說：“警官！斃了我吧！別讓我回去了！一命抵命自古一理。殺了人，再回去于國于民影響不好。趁著我村的人來了好收尸火化，拉到火化廠門口一槍斃了，接著弄爐里一燒，一切都好了，求求警官了！”說完兩手抱拳作哀求狀。
警官哈哈爽朗地笑道：“你開囯際玩笑??！田敬業(yè)！你認(rèn)為在你家炕頭上，那么隨便，這是國家機(jī)構(gòu)，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局！”他用手指了一下大蓋帽上的帽微，接著傲然地?fù)]手說：“走吧！走吧！別無事找事了。少見，還有要求槍斃的。這保外就醫(yī)是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待遇！知道什么！愚蠢！愚蠢??！”
新任村長，治安主任走上來一人架著一只老田頭的胳膊痛楚地說：“老村長咱們回去吧！家里的人都還等著你呢！”
老田頭愣怔著像是自語，也像是對村里來的人，小聲微弱地說：“回去！等著！”
據(jù)實說，他也無比地想回去，回去再看一眼家鄉(xiāng)的山，家鄉(xiāng)的水，家鄉(xiāng)的田野，家鄉(xiāng)他創(chuàng)辦那農(nóng)產(chǎn)品加工廠，那是鄉(xiāng)親們的經(jīng)濟(jì)命脈。鄉(xiāng)親們的花銷全靠它來支撐。更想看一看家里的親人，那天真活潑的小孫子，吃苦耐勞委屈求全的兒媳山花，兩個半傻半的兒子大牛、三牛。還有那些樸實善良的父老鄉(xiāng)親們。這些都令他牽腸掛肚，魂牽夢繞。但又怕回去，自己這個樣子，怎么見人！見了人說什么，是哭是笑都不好說。還給家里的親人添了麻煩，一天三茶六飯地侍候不說了，說不定那會子死了，山花、孫子都害怕。想到這他又不愿回去，在這里死了，那把骨灰拿回去埋了，既省心又干凈利索。于是他又轉(zhuǎn)回頭對著警官誠懇地哀求說：“斃了吧！求您了！”警官一看他那個誠實的樣子，兩手推著他，語速提快十倍，連珠炮似的說道：“快走！快走！越快越好！越快越好！”老田頭長嘆一聲道：“人倒了血霉的時候，想死都難??！”這樣說著被新任村長、治安主任、架車上拉回家來了。
老村長被田家莊的人保釋了，回家來了，在牢里才呆了一個月，人就不成樣子了，到底不是個養(yǎng)人的地方，田家莊的鄉(xiāng)親們都在這樣議論著。吃了晚飯，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老田頭家里，看望他們曾經(jīng)愛戴過的老村長。大牛、三牛、山花、小田來、都幾乎認(rèn)不出父親·爺爺來了。當(dāng)他們確實認(rèn)淸楚了是自己的親爹爹，是自己的親爺爺時，又都一齊擁在身邊失聲地痛哭起來?？蘼暿钦嬲媲星?，實心實意的，又是驚天動地的。聽者無不動容傷心落淚。東鄰的田二嬸、田二叔，西鄰的王大媽、王大爺，前院的李三妺、李世旭，都一直在這陪伴著，不知說句什么話才能安穩(wěn)下這一家苦難的人家。只是在那里將哭紅了的眼睛擦了一遍又一遍。老田頭虛弱地躺在床上，瞇著無神地眼睛，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那句，太感謝你們！太感謝你們啦的話！過了好大一會子，山花擦了擦臉上的淚花非常關(guān)切說：“來來他爹！他叔！別哭了！咱爹回來了比什么都好，咱爹這個樣是在牢里硬折騰得，咱好上弄點好飯侍候些日子，很快也就硬朗起來的?！贝笈！⑷Ｂ犃诉@話都止住了哭聲，老田頭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同時凹陷的眼窩里滾動著兩滴干澀的淚珠。心里想：有了山花，有了小田來，大牛、三牛就有了溫暖的家。自己的生命就能一代代延續(xù)。老田家的祖墳里香火就不會斷。想著想著他便呼呼地睡去。暗淡的燈光照著他十分憔悴痩弱的老臉。
王大媽、田二嬸等人都小聲地說：“咱們都回吧！讓老田哥安穩(wěn)地睡會子吧！在牢里熬你的鷹，覺你也甭打譜睡?！崩钍佬裾f：“要不，能折騰成這個樣子，要不是在家里，真的還認(rèn)不出來了呢！”王大爺一邊和他們往外走著，一邊翁聲翁氣地說：“他兒媳婦說那話一點不會錯，那是在牢里硬折騰的，伺候不幾天，膘就上來了。這兒媳婦很聰明呢！”王大媽驕傲地說：“你這老鱉頭子，才知道??！這閨女即聰明又俊秀，這幾年在老田哥家里養(yǎng)得又白又胖的更俊俏了呢！你們大概都沒看出來呢！這老田哥殺死了二牛不差，他用地是丟卒保車之計呢？”老王頭嘴一撇，極為蔑視地說：“你懂個屁呀！這能和下棋有牽連嗎！別以為你好殺上盤，什么事也好往那上邊扯，那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再嘲再傻也不能那么殘忍地殺死他呀！頭上硬硬地刨了兩個窟窿，那血汩汩地冒著，真嚇人那。神鬼撥亂呀！平常日老田哥嬌地擱口里銜著。不舍得戳一指頭。據(jù)我看，那天老田哥喝大了酒，正巧碰上二牛犯了癲去作踐他大兒媳婦，他沒把握住失手把兒子殺了?！薄八憷?！算啦！我不和你胡啰啰了，當(dāng)了一輩子馬前卒，死目哈搭眼的看不出個死活來，捌馬腿了還死掙著往前跑。睡覺去！”王大媽這樣說，大家也就各自摸黑走回家去了。
老田頭回家來一晃十多天就過去了，眾鄉(xiāng)鄰來探望他的也漸次少去。自己的病卻日漸加重，盡管山花伺候的無微不至，可他已無力享用。任何好的東西他都難以下咽，即使費很大力氣咽下去，很快就會吐出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支了。這個時候他很想到自已家的墳地里看一看，看看二牛的墳占了哪個位置，順便告訴秀英一聲，不久自己就過去找她了。他硬撐著身子起來了，走了幾步試了試還行，剛要出門又突然想到不行，大白天的自己這個樣子見不得人，見了人也愁著和人說話，還是晚上著吧！晚上人們都睡下了的時候，自己去想說就說，想哭就哭。再說了，小時候就聽說過，陰間的白天，就是陽間的夜晚。想到這里他又退了回來，坐在院中間的小柿子樹跟前依著小柿樹曬太陽。
時光不覺已到了早春二月，正午的陽光已有點兒溫暖，他依在那里閉著眼睛正數(shù)算著自己剩下的時日，山花將煮好的雞蛋面條端過來放在小杌子上，對公爹說：“爹！曬曬太陽對身體有好處，您在這一邊曬著太陽，把這碗面條吃了吧！多吃點飯，身體恢復(fù)的快。這些日子來，爹！我發(fā)現(xiàn)你不想吃飯，有時候吃了還又吐了出來，爹！你是不是病啦？你沒覺得那里不舒服，該是去醫(yī)院里看看吧！”
老田頭有意岔開話題說：“他嫂子！你把面都辦給我吃了，小田來吃什么？過節(jié)時你們吃什么？別另外給我做了，往后隨著你們吃就行了。”山花笑笑說：“爹！咱家白面多著呢！你回來后，莊子的人都提著面粉雞蛋來看你，給你補(bǔ)身體的呢！他們都在外面說：二牛色癲了，在外面見了女人就攔截。還把咱村的柴草園放了火，你把他砸死了，是為民除了害，大家都來感謝你呢！”“哎呀！他嫂子！這個人情了不得，咱要緊好好記著，將來要逐一歸還人家。別忘記了有句老話叫做：鄰居碗換碗，親戚是箢換箢。大牛、三牛都不慬這些道理，他嫂子你可要記清楚了！千萬別忘了。為人不要貪沾人家的小便宜，那樣就會眾叛親離，沒有人再和你來往的了?！鄙交ㄕ驹谒办o靜地聽著。老田頭發(fā)現(xiàn)，這山花也越來越死心踏地在這里跟大牛、田來過日子了，也想把老田家這傳統(tǒng)美德傳給她，于是他便借這個機(jī)會，在對他這個兒媳進(jìn)行著教育。
老田頭說著話，細(xì)嚼慢咽地吃完了面條，山花收拾起碗筷小杌，上廚房洗刷去了，老田頭剛要重新依到樹上曬太陽，盤算他剩下的日子。突然間大門口走進(jìn)來四個人，邁著大步正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