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起那幫弟兄們,特別是黑乎乎的老二,跟著我有好幾年了,那只斷手至今都沒找到……”
唐頓微嘆了口氣,這場襲擊萊蒙托夫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要是出門都把武器和護甲帶上,昨晚也不至于完全淪為一邊倒的殺戮,這種事不是幾句話就能寬慰的。
“比起這個,你那弟兄的呼嚕才是要命,就跟喂奶的老母豬一樣,哎喲受不了?!?p> 萊蒙托夫畢竟是個久戰(zhàn)硬漢,見過的生離死別太多,沒有低落太久。
“聲確實挺大的,不過說像老母豬,你見過豬嗎?”唐頓打趣道。
過去的世界大戰(zhàn)嚴重破壞了地球生態(tài)環(huán)境,加上戰(zhàn)后人們?yōu)榱松娴拇笏莲C殺,讓很多原本常見的動物都瀕臨滅絕。
特別是豬這類當初作為經濟產品的牲畜,幾十年的轉基因工程將其調制得更像一種農作物,溫順長肉快,個頭賽大象,繁育像雜交水稻一樣基本靠人工育種。原本的育種工廠在戰(zhàn)爭中毀滅,幾乎給這類生物帶來了滅頂之災。
“老子怎么沒見過豬,告訴你,以前熱狗區(qū)還搞藝術的時候,專門高價引進了一批克隆動物,老子還給他們畫過油畫呢!”
“喲,沒想到就你這五大三粗的還會畫油畫,恐怕是野獸派的吧?!边@確實讓唐頓有些沒想到。
一提到畫畫,本來還興致勃勃的萊蒙托夫臉上瞬間晃過一抹黯然,唐頓明白這有關于他真正的過去。
“你想聽嗎?想聽就給老子點根煙,別跟我說你沒帶。”
萊蒙托夫的雙手纏滿了繃帶,五指還被皮貼粘的嚴嚴實實。
“有,怎么可能沒帶,自己不抽身上也總要備著嘛?!?p> 唐頓從兜里摸出包之前從兵曹那繳來的軟盒七星,給萊蒙托夫點上。
萊蒙托夫抽起煙來就像個來回往復的鼓風機,一吞一吐毫不停頓,連續(xù)的煙圈跟蒸汽火車頭差不多,整支煙還沒到兩分鐘就抽完了。
他一口吐出完全沒料的半截煙頭,“靠,日本佬的煙可真不夠勁,抽了半天跟喝水一樣?!彪S即在醫(yī)療倉里坐起來,咽了咽嗓子。
“當年熱狗區(qū)還叫多門努區(qū)的時候,我在一家藝術中心里當畫匠,新古典主義畫派,你懂的……就是專門讓有錢人代入意淫的那種?!比R蒙托夫露出了懷念的表情,“偶爾還偽造幾幅古董畫賺點零花錢,那可比打工賺多了。”
“過了兩三年,本來也攢下點小錢準備和女友成家,結果出了那趟子事,我女友也在食物中毒的受害者之列,這不腦袋一熱,就進了熱狗黨成了熱狗人?!比R蒙托夫大嘴揚起一個弧度,唐頓知道這并不是在笑。
萊蒙托夫口中的那件事,正是引發(fā)了整場動亂的“法蘭克福熱狗事件”。
2124年11月,多門努大區(qū)發(fā)生大規(guī)模食物中毒事件,僅11月13日至19日,就有超過2.4萬名當?shù)鼐用裰卸尽?p> 由于公共醫(yī)療設施嚴重不足,這場中毒事件的總計死亡人數(shù)竟高達5100人,一些無力負擔醫(yī)療保險的患者在長達一個月的折磨后死去。
經調查,本次事件的罪魁禍首正是由東印度聯(lián)合化工集團(簡稱東印化工)生產的法蘭克福熱狗,東印化工為了爭奪食品行業(yè)的壟斷地位,用大量不合格的工業(yè)原料合成肉類以降低成本打價格戰(zhàn),導致變異沙門氏菌嚴重超標。
真相一出,人們群情激憤,發(fā)動大規(guī)模游行要向東印化工討個公道。
結果東印化工非但沒有道歉賠償,反而一面脅迫眾生院強行驅散游行,并以散布謠言的罪名逮捕帶頭者;一面通過旗下的傳媒巨頭大肆封鎖消息,釋放無數(shù)互相矛盾的干擾信息,引導公眾的關注熱點。
這一蠻橫暴行嚴重傷害了多門努大區(qū)民眾的感情,反抗的浪潮不僅沒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最后演變?yōu)橐粓鲶@天動地的動亂,熱狗之名也永遠替代了多門努,成為了反抗的象征。
“你也知道,什么反對資本暴政,重歸聯(lián)邦時代,這么多年過去了,在那些心思活絡的小年輕里依舊很有市場?!?p> 唐頓點點頭,不說別的,即使在奇點這種濫用思維監(jiān)視的秘密組織,都有個別少年受到這一思潮影響,甚至還謀劃了一場倉促的暗殺,結果被殺了個一干二凈。
有傳言說那幾個叛徒被丟進回收中心碾成了尸體淀粉,害得強尼好一段時間不敢吃奇點下發(fā)的高能壓縮食物。
萊蒙托夫倒沒有注意唐頓回憶的表情,繼續(xù)說道:
“后來熱狗黨的事越鬧越大,甚至傳播到別的城市,那些帶頭就特意選了個發(fā)動起義的好日子——3月18號。”
“據(jù)說當年的運動有200萬人參加?”
十五年前熱狗之亂的時候,6歲的唐頓還在“奇點福利公司”里接受功能分組篩選,即將開始他的奴役生涯。
加上事后集團聯(lián)盟對此事的最高級別抹殺,網絡上的信息少得可憐,唐頓收集到的只言片語已經類似于都市傳說了。
“200萬也太夸張了,當時熱狗區(qū)攏共也才這么多人,不過我想100萬總還是有的,反正確實是人山人海,那些安全局的孬種連一天都沒頂住就被我們趕跑了。”
即使過了這么多年,唐頓還是能在他那張粗野的大臉上嗅到一絲得意。
“可惜還沒得意幾天,集團聯(lián)盟被徹底惹怒,緊急頒布了第1871號法令,里面有句話我至今還記得?!?p> “暫時剝奪全體參與者之基本權力,允許眾生院進行無限度之壓制?!?p> 這短短二十多個字萊蒙托夫花了整整一分鐘才念完,并非他記得不清楚,而是太過清楚,每個字都像用燒紅的鐵水澆在舌尖一樣沉重。
萊蒙托夫深呼一口氣,“再后面就是行星陸戰(zhàn)隊進場,我們的自制器械在他們面前就像充氣玩具一樣可笑,人群像成排的麥子一樣倒下,尖叫聲還在喉嚨里就成了絕響……”
萊蒙托夫說著說著,臉色逐漸暗淡下去,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亡命奔逃的燃燒之夜。
“我當時作為有名字的小骨干,只藏了一天就被抓住扔進了監(jiān)獄,所幸關的時間不長,兩年不到就在‘大妥協(xié)’后被放了出來?!?p> “大妥協(xié)”唐頓倒是有所耳聞,熱狗之亂的明火被集團聯(lián)盟輕易澆滅,但潛藏在人群中的暗火才是真正令當局頭疼的威脅。
在近兩年捉迷藏式的恐怖襲擊和追捕后,整個完美城的經濟秩序都被攪得一塌糊涂,這嚴重危害了資本家們的經濟利益,他們通過集團聯(lián)盟向無能的眾生院施壓。
迫于無奈,眾生院于2127年與藏匿的熱狗殘黨簽訂協(xié)議,以不再追究大部分參與者責任為代價,換取殘黨中止一切破壞行動的承諾,史稱“大妥協(xié)”。
這看似是眾生院的一次軟弱退步,實則是頗為老辣的釜底抽薪。中止行動的熱狗殘黨自然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逐漸分崩離析,徹底轉入地下戰(zhàn)線組成了新的灰色憲章組織。
被眾生院有意拋棄的熱狗大區(qū)則漸漸淪為了私人軍閥的樂土,抗爭的火焰被永遠束縛在泥潭之中。
“但這跟你當了13年的小隊長有什么關系呢?”唐頓有些不明白。
萊蒙托夫看出了唐頓的疑惑,說道:
“那份協(xié)議里除了明確規(guī)定停戰(zhàn),還有許多附加條款,其中一條就是所有榜上有名的熱狗黨人士,一律不能在熱狗區(qū)擔任任何中高級公職,參與武裝團體?!?p> 他隱晦的笑了笑,“你別看這幾大勢力在熱狗區(qū)里興風作浪,那是眾生院嫌麻煩,壓根瞧不上這亂七八糟的破地和幾百萬黑戶?!?p> “還有那陰魂不散,讓眾多財閥們寢食難安的恐怖組織——灰色憲章。”
唐頓心里默默補充道。
“所以說,單純因為一份十幾年前的協(xié)議,你就干了十幾年的小隊長?”
問這話的竟然不是唐頓,而是強尼,他已經在一旁偷聽了好久。
唐頓和萊蒙托夫倒毫不驚訝,畢竟呼嚕聲的停頓還是挺明顯的。
“小子,你以為這些軍閥的走私、禁藥、軍火,哪一樣沒有公司的影子,他們都在暗處窺探呢。上頭的大佬們寧愿和安全局街頭對轟,也不愿在這件事上招惹眾生院?!?p> 萊蒙托夫包含深意地說道:
“集團聯(lián)盟也許能容忍犯罪,但絕不能容忍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