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策馬前行，懷中揣著一個用手帕小心包裹著的釵，我想應該更早些回去，將這東西交給秦六爺，紅鸞的速度很快，不過第三日我就回到了永泰城，城下下馬我牽著紅鸞踏進了久違的永泰城，些許累了便去了齊玉樓歇歇腳，就聽聞梨園那位公子服毒自盡了，今日是他的第三日，聽說是在十數(shù)年沒遇的大雪里服了毒。
我覺得手里的茶已經(jīng)冷了，便請了小二換了最烈的酒，窗外又下起了雪，有人說陽春四月的天里，這大雪何時是個頭啊。
“周晚，我來晚了”我飲下熱酒對著窗外喃喃道
我牽著紅鸞走在衛(wèi)亭路，雪花落在掌心便化開了，我頂著一身的雪走到了合繡園，我想起周晚說曾經(jīng)在這里定了一身嫁衣，她說讓我代她燒掉。我拍了拍紅鸞的頭“等我一下，她說有個東西她落在這里了”
小二見來人便迎了上來“姑娘可是要做衣裳啊，姑娘隨意瞧，這都是上好的布料啊”
我摸著其中一塊紅色的錦緞問道“掌柜的在嗎，受人之托來取東西”
“姑娘請稍后”小二明白了我的來意便轉(zhuǎn)身去了后院
“聽說姑娘是來取東西的，不知是什么物件”身后傳來老板娘柔情萬種的聲音
“受人之托，來取一件衣裳”我回頭，來人風情款款的靠在柱旁
“哦？何人？”
“周家千金，周晚”我深情認真的看著老板娘，她有些愣了愣，笑道“原是周家千金啊，姑娘稍等一會兒，我這就去取來”老板娘又風情款款的回到了內(nèi)屋，我回過頭看看門外安靜等著我的紅鸞，笑了笑。
老板娘將一個木匣子遞給了我“這丫頭早些時候找我做的衣裳，我以為她用不上了呢，畢竟上京來人做得嫁衣可比我這個還要華貴得多，我還在想著這衣裳看來是要做我的鎮(zhèn)店之寶了呢”老板娘望著外面飄飛的雪悵然道“聽說她去和親了，你說她走之前怎么不回來瞧一瞧呢，昨日我去滿香坊買糕的時候，聽掌柜的說最新鮮的芙蓉糕已經(jīng)為她準備好了，齊玉樓準備了上好的湖鴨都在等著她來呢”老板娘絮絮叨叨的說著什么，我就安靜的立在一旁聽著，她說“可惜了，自她和親這永泰城就安靜的很，芙蓉街也沒有了嬉笑打鬧的聲音，就連那梨園啊，都靜的可怕”
我別過了老板娘拎著木匣子牽起了紅鸞，老板娘最后的問題我想我窮盡一生都無法回答她了，老板娘問我“你說她還會回來嗎”
我歪著頭看了看身旁的紅鸞，對它說“紅鸞，我記得她曾經(jīng)告訴我永泰城的人都很喜歡她但那日我瞧著人人都在躲著她。如今看來，大家還真的很喜歡她，剛剛老板娘問我她還會回來嗎，可我不知該怎么回答。我想她一定很想回來的”說完這句話，眼睛卻濕潤了。
一路走到梨園，我看著那紅漆的門拍了拍它“我馬上回來”
上前敲了敲門，來人開門的是一個小廝，我拱拱手“受人委托，前來拜見秦六爺”
小廝的聲音低低的好像才哭過，他說“我們家六爺已經(jīng)去了，姑娘還請回吧，梨園這段時間不唱曲兒了”
“是周晚讓我來的，她說有東西要我交給六爺”
小廝聽聞連忙將我迎了進去，我看到內(nèi)掛白色紗帳、燈籠，我記得我在別處看到的戲臺子都是火紅一片的。小廝將我引入偏屋，路上看到不少人在惋惜著議論著什么，我全然沒有理會。走到一處干凈的院內(nèi)，小廝說“按照習俗會停棺五日，今日是第三日”
我慶幸是第三日，若在晚一些怕是見不到了吧。
我謝過小廝，輕輕地敲了敲門進去了，房中正中停著一個棺槨，我從供桌上拿起了一束香點燃拜了拜，端正的插在香爐上，我繞過供桌站在棺槨旁就那么站著久久之后開口“秦六爺，你我素未謀面可我卻聽說了您很多事情，有些是城里的人議論著的您的曲兒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不過更多的是聽她講的，她說梨園的秦六爺相貌秀美比一個女子還要美，她初見時便被覺得人世間的美女也不過如此”說完我便背靠著棺槨坐了下來，像許久沒碰面的老朋友一樣絮絮叨叨的說著“她說六爺是這人間最溫柔的一處，每每談及六爺眉眼都是彎彎的，她的眸子里似有星星閃爍，油然而生的一種驕傲”我就這么絮叨著，想起什么便說些什么，說了很久很久。
我站了起來端詳著棺槨中故去的人，面容秀美確實比我見過的美女還要美上一番，緊閉著雙眼毫無血色就像睡著了一樣，身著一襲紅色的嫁衣。我輕笑“周晚說她很是貪圖六爺?shù)拿郎鳖D了頓接著說道“她讓我告訴六爺，這煙雨木簪甚是喜歡可此番卻帶不得所以讓我來歸還給您，替她轉(zhuǎn)達：周晚，再也不回來了”我將那木簪從懷中拿出來小心的擦了擦放到了秦六爺疊放在胸口的雙手中繼續(xù)說道“她希望六爺可以遇到一個滿心滿眼只有您的人，長長久久的。希望您余生可以忘了她就像從沒有遇到過她一樣，可我也知道她是個小氣的女孩子，如果您真的忘了她一定最是不甘心的，等到您身邊真的有這樣的女子，她一定會鬧小性子的，但，她真的希望您可以好好活下去，來的時候她也是這么想的?，F(xiàn)在看來，您是找到了那個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的、滿心滿眼只有您的女子了吧，或許與您而言這是再好不過的了”
我吸了吸鼻子，打開了老板娘送的木匣子，里面是一件火紅的嫁衣，雖然做工不得繡娘那般華麗精致但也能看出這一針一線情意綿綿，也是寄予了無限的憐愛吧。
我將嫁衣抖了開來，上面鸞鳳和鳴。在這時代怕是只有這樣的女子才會為了愛豁出一切吧，門不當戶不對的關(guān)系于她而言不過煙云。
我將嫁衣鋪在秦六爺?shù)纳砩稀巴硗砜吹搅艘欢〞芟矚g的，本來是要一把火燒了的，可我想著太可惜了一些本來想送過來做個念想的，看來是可以一同入殮了”我笑了笑“祝二位新人喜結(jié)連理，百年好合?！?p> “一路好走，秦眷，晚晚說秦六這名字就留在梨園吧，難得將軍府答應了這樁婚事。那日在虎狼關(guān)她說她想了很久，想到您就只想到了無限的眷戀，她說她要喚您秦眷。希望您帶著她所有的眷戀，一路好走”
我推開門，小廝一直候在門外，想來剛剛也聽到了我所有的話，我笑了笑“六爺?shù)哪贡畵Q個字吧，秦眷，眷戀雨潤云溫，苦驚風吹散”
小廝抹了抹眼淚點點頭。
“六爺走時，可有留下什么”我望著院中盛放的桃花，在大雪中依然開的美麗。
“六爺走的時候，只吩咐了要葬在青屏山”
“青屏山？”我記得那里，那座山很高，從山頂望去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看到西夏的方向。
“我想起來了”小廝抹了把鼻涕說“六爺之前做了一對玉佩，說是在等周小姐凱旋歸來時送給她的，對的，我記得是有一枚玉佩的，六爺去的時候腰上掛著一個，我記得還有一個。啊，在哪里來著”小廝急的直跺腳“我記得的”
“不要急，慢慢的想一想”
“啊，我想起來了。在六爺?shù)氖釆y臺上，我這就去為姑娘拿來”小廝猛地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來了轉(zhuǎn)頭跑了出去。
起風了，風夾雜著雪花吹動了樹上的花朵，我站在樹下伸出手，花瓣就飄落在我的掌心，我捻起花瓣笑了。
“找到了，姑娘，我找到了”小廝拿著什么東西一路小跑著回來，他喘著氣將錦盒遞給了我“我找到了，就是這個，是六爺親手做的。”我打開錦盒，里面是一枚白皙的羊脂玉，上面隱約好像刻著什么，我瞇起眼睛瞧著，上面刻的好像是“晚”字，這塊玉剛剛在秦六爺?shù)纳砩衔掖_實見到過，想來這就是他準備送給周晚的禮物了吧。
“我先帶周晚謝過了，他日有機會我一定會將這份大禮送到她的手上”我拱了手對小廝說道。
“姑娘若是能送到周小姐手上那就太好了，憑著我的能力死我也是做不到的。這樣我們家六爺走的會更安心一些吧。此番多謝姑娘前來吊唁”小廝拱了拱手對我鞠了一躬。
“再過兩日我們家六爺就要入土為安了，姑娘要說的話可說全了”
“嗯，該說的都說完了”我擺擺手。小廝將我送到門口再一次鞠了一躬表示感謝，我悵然道“只是沒有聽道六爺?shù)那鷥河X得有些遺憾罷了，明明她說以后會帶我來的”
小廝道“帶到梨園開門的時候，姑娘可以來聽聽其他爺兒姐兒的戲”
“好”
我牽起紅鸞向前走了一段路，回頭瞧了瞧梨園和風雪中的小廝。
“一路好走，六爺”
我知道永泰城古靈精怪的她走了，她帶走了永泰城戲唱的最最好的戲子，也帶走了永泰城的歡笑吵鬧。
他走了，帶走了她所有的愛慕和眷戀；他，似乎沒有走太遠，他就一直站在青屏山遙望著她，等她有一日終會帶著笑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