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兵,琢磨啥呢?問你話呢!”青皮用肘碰了碰我說道。
我才緩過神來,眼角竟有些濕潤。
“問什么了?”我呆問道,
“《島夷志》??!”羅漢笑著說,
“哦——汪大淵?。∥覍@個沒有研究,只是上學的時候史書背的多了些!”我的話令小巖井雄頗有些失望,他本以為,我也是個如霍菲一樣的繼承者。
“眼前這些,《島夷志》里沒有講過,至少我的那本里沒有?!彼f道,
“但是據(jù)我了解,《島夷志》有幾個版本,雖然原著已失傳,但是明代的手抄本是最全面最真實的,它基本符合汪大淵的原著。所以我剛才講霍小姐手里藏著個大寶貝!”小巖井雄盯著霍菲說道,看來,他依然不死心。
“這本書真的有這么神奇?上面有藏寶圖嗎?”威爾森聞聲湊過來問道,
“《島夷志》是本謎一樣的書,日本有很多專門研究它的機構(gòu)與商會。明抄版的《島夷志》在全世界都已經(jīng)絕跡,也是我一直渴求的。所以我一直非常期待能得到霍小姐的支持與合作!”小巖井雄說道。
“我一直當它是本學術(shù)類的書,如今聽了雄老板這樣一說,在我手里被焚毀真的太可惜了啊!”霍菲道,
“是啊!好可惜!”羅漢應和道,
“哎呀!咋給燒了???要是拍賣能值多少錢?”威爾森翹著小胡子問道,小巖井雄瞇起眼睛搖著頭。
“一百萬?”青皮問道,小巖井雄笑了。
“一百萬?只能算個零頭,當初東京商會可是出價三千萬!”他說。
“日元?”威爾森瞪大了眼睛問,
“人民幣!”小巖井雄淡淡地說道,
“三千萬!沒成?”威爾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沒成!”小巖井雄撇著嘴,顯然他覺得很惋惜。
“唉!真是太可惜了!”威爾森也惋惜地說道,
“若是幸存的話,可能在我們商會里能得到更好的保護與研究!霍小姐可能不太清楚它蘊藏的巨大價值!”小巖井雄說道,
“鬼才信!八國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青皮低聲說。
黑鬼們聽不懂,但小巖井雄卻被這話噎得啞口無言。
“青皮,注意言辭——”我白了他一眼道,羅漢哈哈大笑。
“青皮兄弟心直口快!雄老板的誠意我們一直都能感受得到,都到這份上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書雖然沒了,但是我們肯定把知道的拿來一起分享,怎么樣,雄老板?”說完,他又看了看霍菲,霍菲點著頭。
“這就對了嘛!霍小姐另有備份?”小巖井雄狡黠地問,
“備份倒是沒有,我在國內(nèi)參與研究這個課題已經(jīng)近十年,光手稿都可以裝滿這里所有的背包!雄老板需要的都在這里!”說完,她指著自己的腦袋。
“真是個精明的女人!”我在心里贊嘆道。
小巖井雄這個家伙絕不是個省油的燈,恐怕他早就盯上了霍菲手上的《島夷志》,無奈霍菲不想與其合作。眼前我們又受制于條件,繼續(xù)下去我們已是杯水車薪。與其被黑鬼們追得到處跑,還不如與其合作,由對抗變成合作,她與羅漢這招棋雖險卻妙。
小巖井雄口中的《島夷志》我聽過有這么一本書,卻了解甚少。它雖不及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孫武的《孫子兵法》、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這樣家喻戶曉,但也是我國古代航海史上鮮有的著作。如今在小巖井雄的描述中更添了一份神秘色彩,它的神秘與霍菲一樣,令人著迷。
我們在討論著《島夷志》,而黑鬼們已經(jīng)徹底將石像周圍的碎石與灰塵清理干凈。時間已接近中午,遠處頭頂?shù)亩纯谏溥M陽光來,昏暗的洞內(nèi)開始變得清晰起來。除了石像周圍的石壁平坦些外,其他地方的石壁皆被開鑿的坑坑洼洼。透過大大小小的洞能夠看得出來,這里曾經(jīng)有人試圖打穿這厚重的石壁。
再看幾個石像,仿佛時光在石壁上凝固,栩栩如生的雕像完全是一副痛苦掙扎的畫面,我仿佛能聽到石像口中那絕望而奮力的呼喊。霍菲借著洞內(nèi)開始變亮的光線又開始研究起雕像周圍的石壁。
“這些石像的雕工技藝精湛,堪比古希臘、古羅馬時代的水平!”小嚴井雄說道,霍菲的手掌在石壁上摩挲著。
“但據(jù)古代文獻記錄來看,這里是四面環(huán)海較為封閉的島嶼,這里的生產(chǎn)力發(fā)展水平是不會有如此高的雕刻技藝的!”小巖井雄說道。
霍菲打開手電,臉幾乎貼到了石壁上,她在仔細地辨別石壁的紋理,然后收起了手電,擦著額頭上的灰塵。
“這些石像不是在石壁上雕刻的!”霍菲說道,
“不是在石壁上雕刻的?”威爾森驚訝道,
“這些石像與樂山大佛和龍門石窟不大一樣,我們的石像都是依山體而造!”霍菲說道,
“就地取材,在山體上雕刻成的石像?”我問,霍菲點了點頭。
“那這些石像是怎么雕刻出來的呢?”小巖井雄問道。
霍菲用鏟子輕輕叩了叩石像,石像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這些石像看起來是被嵌入到這石壁當中的!”她肯定地說。
“嵌入進去的?”眾人驚嘆道,
“可這……可是連個縫隙也沒有?。俊鼻嗥?,
“霍小姐,何以得出此結(jié)論呢?”小巖井雄追問道。
霍菲再次敲擊了石像與石壁。
“因為石壁與這些石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石材,石壁與這些碎石都是同一種巖石,而這石像的成分我倒是沒有見過!”她說。
“原來如此!霍小姐真是內(nèi)行?。 蓖柹Q贊道,
“確實也是啊——這幾千年幾萬年的石壁都風化了,這石像還是完整的!”青皮說道,
“這些石像不會有那么長的歷史,都是近代的東西,多不過七八十年,且不像是這個島上的石頭!”霍菲看著石壁上那幾截斷指說道。
“那這些石像是從哪里來的?”小巖井雄又問,
“我在做這個課題的時候,我的導師曾經(jīng)有過一個猜想,說在古代有些島嶼在地下或水下是與陸地相通的!”
“何出此言呢?”小巖井雄問道,
“雄老板如此熱衷研究《島夷志》,那么書中有段記載一個叫三佛齊的地方可還記得?”霍菲問,
“倒是有一段,原文叫……”小巖井雄一時竟忘了書中記載的內(nèi)容。
“舊傳其國地忽穴,出牛數(shù)萬,人取食之,后用竹木塞之,乃絕?!被舴普f道,她記得可真清楚,竟一字不漏。
“哦,確實記載了這件事,但是也只是傳聞而已,況且地下不可能自己冒出來數(shù)萬頭牛??!”小巖井雄說道,
“啥意思?”青皮問,我笑了。
“《島夷志》上說有一個叫三佛齊這么個地方,傳說呢,地下突然多了一個洞穴,從里面出來很多牛,當?shù)厝司妥絹沓缘?,后來有人用竹子和木頭把這洞穴給堵住了,人們就再也沒牛吃了!”我說,
“你說古人也是,白得的牛不吃干嘛要把洞給堵上?”威爾森說道,
“出來牛數(shù)萬,聽見沒?數(shù)萬!那洞里成天往外冒水一樣地冒牛,沒完沒了的向外冒,要我是村民,我也得把洞給堵上!”青皮白了他一眼說道,
“至少說明那的村民不貪心啊!”羅漢笑著說道,
“那霍小姐的設(shè)想是這些石像是從石壁里鉆出來的?”小巖井雄的問題聽了讓人脊背發(fā)涼,要說牛從地穴里鉆出來是些不著邊際的傳聞,那么眼前的這些石像,看起來倒真的從石壁里鉆出來的一樣!
“這些只是構(gòu)想而已,眼前這個我也不大確定,古版的《島夷志》中有部分是對當?shù)仄骘L異俗的描寫較為詭異,但這部分內(nèi)容都漸漸遺失或被刪減?!被舴普f道,
“為什么要被刪減掉呢?”我好奇地問道,
“可能后朝后代的人在編纂的時候秉承汪大淵的‘皆身所游焉,耳目所親見,傳說之事則不載焉’吧!”
“那也不能亂改人家的著作?。⊥舸鬁Y都說了所寫內(nèi)容皆為親身游歷,親眼所見,不實的內(nèi)容絕不記載!”我說道,
“這些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有些記錄確實比較詭異,又沒有太多的證據(jù)令人信服!而且汪大淵是元代的人,最早的明刻版早已遺失,現(xiàn)存的《島夷志略》是《島夷志》歷經(jīng)了幾百年,不知多少代人手抄、刪減后的縮略內(nèi)容?!被舴普f道,
“那如此說來,這確實是部奇書?。 蔽艺f道,
“是啊,要不然咋會有這么多的人惦記呢?”青皮用瞥了一眼還在專心研究石像的小巖井雄說道。
黑鬼們已經(jīng)徹底將石壁下散落的碎石清理干凈。正午的幾束陽光剛好透過遠處的洞口射進水里,水面折射出來的光則如夜空中忽閃的網(wǎng)狀的閃電一樣,漾漾地映在石壁上,遠遠望去如開了光的浮雕一樣,我盯著那光暈出了神。
“你說這里的人閑著沒事在這洞里鑿這么多石像干嘛?”青皮問,
“這里啊,有可能是他們祭祀用的地方?!绷_漢說道,
“這里如此隱蔽,在這里開鑿石像,確實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況且,你們看,這石壁上這么多坑!”說完霍菲指著石壁上到處是殘破的坑洼說道。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石壁上那些棱角分明的坑洞還留有人工開鑿的痕跡,這些較大的坑洞明顯是要向里打穿這石壁,而那些圍繞在大坑洞周圍較小且深的洞應該就是用來炸開石壁的炮眼。
青皮將手伸進了炮眼里,他又要干些蠢事。
“唉呀——哎呀!我的手指被卡住了!”青皮喊道,威爾森聞聲跑過來,急忙去拉他的手。
我不屑地笑了,他這種鬼把戲我早見怪不怪,也就威爾森能上他的當。果不其然,成功地戲耍了威爾森的青皮哈哈地笑著。
羅漢用鋼鏟在石壁上用力的砍了幾下,堅硬的石壁上留下幾道白生生的印子。
“這里沒有其他東西了,我們向上走吧!雄老板,我們?nèi)ド厦婵纯?!”說著,羅漢揮了揮手。
我回頭看著水面反射過來的光在石像周圍如金色絲網(wǎng)一樣微微地晃動。
“看那些光,跟個洞一樣!”我說道,
“要是洞啊,也是通向地府的!”青皮說道,
“一個兵,你們快一些——”羅漢在催,我與青皮踏過石堆,踩著那些不太平整的臺階向上走。實際也算不上臺階,因這腳下的臺階開鑿的確實粗糙,與那些石像的雕工比較,有天壤之別。要尋找這些粗糙的石階,需要在向上走的時候在亂石堆里尋找,逶迤的石階沿著逐漸走高的地勢如在爬坡,坡度也隨著盤繞的地勢逐漸變陡。
“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點石頭啊——”羅漢在前面喊著,一塊有他頭那么大的石頭從上面滾落下來,定是打頭陣的黑鬼踩脫落的。那石頭裹著些碎石子從上面繞著彎滾下來,濺起的灰如冒了煙一樣,從我們的身邊“呼”地落下。
“該死的家伙!不長眼睛亂踢石頭!”青皮罵道,
“看著點前面!”我喊道,又有些碎石陸續(xù)從上面滾落下來。
“狗日的!別再踢石頭了!”青皮嚷道,前方的黑鬼回過頭聳了聳肩,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攀爬不多時,羅漢已經(jīng)氣喘吁吁。
“羅總,你還行嗎?”我問,
“不礙事,我歇會,你們先走!”他說。
“這些臺階爬起來好累啊!你說他們選這種地方用來祭祀多費勁??!”我說道,
“這島上的祭壇不在這里?!焙竺孚s上來的霍菲扶起了羅漢說道,
“不是這里,在哪里啊?”我問道,
“我們先前看見的那片廢墟就是?!被舴普f道。
“當你了解了扎摩羅人的歷史及生活習慣你就會知道,他們更擅長捕魚與采摘,祖先沒有穴居的習慣。”霍菲說。
“那這個島上的人有可能不是扎摩羅人呢?”我問道,
“你說的也對!從島上的建筑遺跡來看,確是扎摩羅人無疑,但這洞內(nèi)的開鑿痕跡來看又不像是扎摩羅人所為,他們不擅長制造與使用鐵器和火藥?!被舴撇林拐f道。
她說的有道理,從博吉他們村落的生活習慣及建筑風格就可以看出來,他們并不擅長制造和使用鐵器。而且這種開山鑿洞的事情更與他們沒有什么關(guān)系。扎摩羅人的生活習性更接近于自然,他們活得自然且熱愛著自然,他們的淳樸與善良就如同山間流淌的溪水一樣,更接近原始。
“但是古老的扎摩羅人中,有個亞裔的種族很早就會冶煉、鍛造鐵器?!被舴普f道,她又回頭看了眼遠處攀爬的小巖井雄。
“《島夷志》中有過記載,南太平洋島嶼上的島諸多產(chǎn)紅石,而書中的紅石便是這些鴿血紅?!彼吐暤?。
“你是說雄……他也是為這些石頭而來?”我低聲問道,
“不全是,他在尋找一種能源?!彼龑⒙曇魤旱酶驼f道,
“能源?”我驚訝道,
“是的,他一直在找一種能源。”羅漢低聲說道,
“什么能源呢?”我低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我們要找的一樣!”霍菲說道,
“那為什么說是能源呢?”我問道,
“相傳在明抄本的《島夷志》中有記載,有一種能源,非銅非鐵亦非鋼,非金非銀能發(fā)光,這種能源本身就發(fā)光,從樣子的描述來看像是一種石頭,而所產(chǎn)生的能量卻令風、火、雷、電所不能及?!被舴普f道,
“也就是說這種石頭的能量,比風還大,比火還強?是不是與博吉村里那發(fā)光的石頭一樣?”我問道,
“不一樣,扎摩羅人有個傳說,石頭可以用來占卜、招魂。他們的石頭類似于水晶石一樣,我所指的是一種能源,可能是碳基生物所不能駕馭的!”霍菲說的輕描淡寫,我卻聽得驚心動魄。
原來羅漢與霍菲并不是專為這鴿血紅而來。黑鬼對我們的窮追不舍與小巖井雄的死纏爛打也不全是為了這鴿血紅,而是這具有神秘色彩的能源。
“究竟會是一種什么樣的能源呢?石油?礦石燃料?或者是核燃料?”我在心里疑惑不解。而霍菲提到的碳基基本上涵蓋了這個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人類就是以碳基形式存在的生物,地球上一切的生物皆是以碳基分子形式存在。若是非碳基生物所能駕駛,會是一種什么樣的能源呢?它就像有了魔力一樣,深深地將我吸引,甚至比那耀眼的鴿血紅紅還令人著迷。
前方的黑鬼們已經(jīng)陸續(xù)登上了洞頂。威爾森與青皮站在洞頂揮舞著手臂。
“走!上去看看上面什么情況!”羅漢說道。
我加快了腳步,待到接近洞頂時,一股臭味迎面撲來。這種味道我在洞外的山頂聞過,那是地下的巖漿遇水冷卻后產(chǎn)生的二氧化硫氣體,這種氣體吸入過多會有中毒反應,我立刻掩了口鼻。
待到完全登上洞頂,眼前的洞頂是一個兩米見方的空地,空地再向前是深淵,陣陣蒸騰的白氣被咸濕的海風裹挾著向上竄起。遠處,那鱷尾一樣狹長的礁石群只露了條尖尖的尾巴在外面。我霎時間明白,原來我們所在的位置在那山洞的背面。
羅漢掩著口鼻在洞頂四處查看著,我將身體稍微向洞外探了探,周圍除了陡峭的巖石,向下就是幾百丈的深谷,谷底皆是黑漆漆的礁石,被海浪拍打的礁石群中幾處如埋鍋造飯一般,不斷向上蒸騰著煙氣。那些煙氣從礁石縫中盤旋著如振翅的白鶴一樣,貼著石壁飛升上來。
“這氣有毒,當心些!”見濃煙涌上來,羅漢遂拉了我一把說道。
“唉——又沒路了??!”威爾森失望地說道,從谷底噴涌上來的煙氣正撲打在他的臉上,嗆得他直咳嗽。
“有路??!路就在眼前!你只要牙一咬,眼一閉,從這跳下去!這黃泉的路啊!寬著哩!”青皮道捂著嘴,學著威爾森的語氣說道。
“這回真的是沒了路了!”威爾森垂下了頭沮喪地說道,
“爾森,當心這氣都毒!”我急忙提醒他道。
威爾森似乎并沒有聽見,也不在意這氣有沒有毒,盯著著遠處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那群迎風的飛鳥出了神。
“真的是沒路了——”他自言自語說。
我想此刻的爾森是悲傷的,他落魄的樣子,仿佛一個丟了船的海盜。沒了船,他便不再是海盜。
他更像是只許久都未進食的海鳥,那鴿血紅便是他期盼已久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