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靈一的覺悟（中）

　　太陽歷，427年，春。

　　金色的陽光從云層中灑下，照在城墻上，如同噴上了一層金漆，遠遠望去十分恢弘大氣。

　　靈一站在走廊上，抬頭仰望著城墻頂部，她看見上面有許多士兵在忙碌地搬運碎石，修復破損城墻。她依稀記得，當時她就站在城墻上面，與眾勇士一同抵御魔族入侵，守護王國的最后一道防線。血腥殘忍的廝殺中，她一個人從城墻上跳了下去，冒險突入敵陣，奮力砍下了魔族首領的腦袋。那時的自己，就是一個殺人殺紅眼的瘋子。

　　幸好當時有利奇以及瑪爾公國那些強者相助，她才能夠從危險的魔族大陣里面脫困出來，否則，她真的會死，而且是被亂刀砍死。

　　雖然事情已經過了一周的時間，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靈一仍然心有余悸。

　　正當靈一想得出神的時候，走廊前面逐漸傳來了腳步聲。

　　她眨了眨眼，轉頭看去，看見兩名披著白色長袍的人，朝著自己這里走來。

　　一個是瑪爾公國的公主緹娜，另一個是瑪爾公國的騎士長九尾。

　　“早安，皇女陛下。”

　　緹娜輕輕撩起長裙，身體微微向前傾斜，朝靈一溫柔地彎腰行禮。

　　“緹娜公主......”靈一不是很能適應這個叫法，不過她還是苦笑著說道，“你在王宮里住的還好嗎？

　　“承蒙陛下恩典，我這幾天睡得很好，而且當?shù)氐氖澄锒己苊牢叮屛矣∠笊羁?，特別是鱷魚肉，我在瑪爾公國很少吃過這么均衡而又有趣的食物?！?p>　　“是嘛，那就好?！膘`一眉眼微沉，看向走廊邊的幾株盆栽，陷入沉默。

　　緹娜微微歪頭，看出靈一似乎心情不太好，便問道：“皇女陛下，你身上的傷還痛嗎？”

　　靈一知道她是在說自己跟魔族交戰(zhàn)時受的傷，那些傷早在幾天前就痊愈了。

　　“沒事......”

　　她聳聳肩回答著，隨后準備跟對方說些道別的話，然后走開。然而，她剛準備開口，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對不住緹娜的事情，讓她把道別的話又給憋了回去。

　　靈一兩手不安地放在自己的裙腰前面，微微搖晃身體，說道：“那個......緹娜，我前幾天把你的圣劍用壞了，你會不會怪我啊？”

　　緹娜歪著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圣劍？什么圣劍？”

　　靈一的臉上微微泛紅，面對緹娜的疑惑，她感到更加羞愧了。

　　“呃......就是你們瑪爾公國的圣物——圣劍‘清眸’，我把它用壞了......”

　　緹娜聽后，一時沒有說話，轉頭看向自己身旁的九尾。

　　九尾沒有說話，只用平靜的眼神回應。

　　緹娜眨了眨眼，知道九尾的意思，轉回頭說道：“陛下應該是搞錯了，圣劍一直在九尾的身上?！?p>　　“??？怎么會......我記得我把它用壞了?！膘`一疑惑不解地說道。

　　九尾聽后，緩緩上前一步，卸下自己腰上的配劍，迅速遞到靈一的面前。

　　靈一疑惑地看著這把劍，又疑惑地看向九尾，“什么？”

　　九尾冷漠說道：“這是圣劍?！?p>　　靈一聽后，有些難以置信，迅速接過他手中的劍，緊張地把劍從劍鞘中抽了出來。

　　她定睛一看，手中的劍是一把斷劍。

　　靈一沉默片刻，看向緹娜，問道：“你看，這把圣劍不是斷掉了嗎？”

　　“是壞了，不過不是被你弄壞的?！本熌任⑽⑻郑赶蛏砼缘木盼?，平靜說道，“圣劍是被九尾用壞的。”

　　“還記得你跟魔族首領戰(zhàn)斗的時候嗎？那時候你雖然殺死了魔族首領，卻被困在魔族軍隊的團團包圍之中，處境岌岌可危。九尾為了救你，拿著圣劍就從城墻上跳了下去，勇猛地砍殺魔族士兵，把你從里面救了出來?！?p>　　靈一聽后，轉頭看向九尾，難以置信地說道：“他救了我？”

　　九尾眉頭微蹙，理直氣壯地說道：“有什么問題嗎？”

　　靈一沉默不語，臉上表情扭曲，像是吃了屎一樣。

　　她對九尾可沒有什么好印象可言，唯一一次見面是在五大國的領主座談峰會那天。靈一錯把他看成一只邪惡的魔物，跟他大打出手。本以為自己全副武裝，勝券在握，結果卻和他打了個平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在戰(zhàn)斗中不幸損壞，導致自己的裸體被不少外人看光了。

　　從此以后，她可不想再見到九尾。

　　“總而言之，不是我弄壞的就行......”靈一怯生生地往后退，對緹娜說道：“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先走一步。”

　　緹娜見她臉色似乎不太好，沒有作過多挽留，便鞠躬說道：“女皇陛下慢走?！?p>　　......

　　......

　　大街上，過路的行人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為了慶祝戰(zhàn)勝魔族，城鎮(zhèn)里面有慶典。

　　寬闊的廣場中擺著許多攤位，攤主敲鑼打鼓，賣力吆喝著，希望能在慶典的最后一天賣掉所有的貨物。

　　靈一披著一身黑色斗篷，偷偷摸摸地來到集市上，打算一個人在城里散散心。

　　原本受到神職的影響，靈一只能待在王宮里面生活，無法走出宮中半步。最近因為魔族入侵的緣故，天上的神明罕見地給予她神諭，允許她在魔族進攻期間離開王宮，抵御魔族侵略。

　　靈一自然非常愿意接受這個神諭。自從她出生以來，她從未離開過王宮一步，每天都趴在窗邊，凝望著城鎮(zhèn)中馬車穿梭的景象。日復一日的觀望，讓她引發(fā)了無限的遐想，如果自己能夠有機會離開城鎮(zhèn)，踏上冒險的旅途，那將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如今，魔族大軍已退，在下一個神諭到來之前，靈一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在外面待多久，或許是一天，又或者是一周，沒有人知道。但無論如何，她決定這幾天不再在王宮里過夜。

　　從今天早上開始，她的腦子就昏昏沉沉的，像是沒睡醒一樣。跟緹娜說話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組織不了語言。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困倦會讓人想要睡覺，她可不想白白浪費出門玩耍的時間。

　　“希望我在街上四處轉轉，腦子能夠稍微清醒一點吧?！膘`一暗自想道。

　　她慢悠悠地在街上走著，聽著集市里熱鬧的語聲，繞開幾個路邊突然沖出的小孩，尋找有沒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隨后，她注意到一個小孩云集的攤位，有些好奇地駐足觀察。

　　這個攤位是賣玩偶的，各式各樣的玩偶懸掛在繩索上，猶如滿天星彩，吸引著孩童的目光。

　　原本，靈一對這些玩偶并不感興趣，因為她歲數(shù)大了，早已過了幻想擁有一個玩伴的日子。然而，當她仔細觀察它們，卻意外發(fā)現(xiàn)這些玩偶都是按照魔物的樣子制作而成的。

　　玩偶制作的非常精巧，甚至嘴里的每一塊牙齒都清晰可見，仿佛真的一樣。除了它們的個頭只夠被人捧在手心之外，真看不出它們跟魔物有什么區(qū)別。

　　靈一有些好奇，緩緩走近人群中間，對攤主問道：“你這里賣的都是玩偶？”

　　攤主是一個外地人，身材壯碩，年齡大概有三四十歲。他的額頭上纏著紫色頭巾，一頭波浪黑發(fā)從他的臉頰兩側垂掛下來，在微風中輕輕搖擺，顯得有些雜亂，他的下巴上留著較短的絡腮胡，不太愛笑，透露著一絲放蕩不羈，從他的外貌上看，他似乎是來自東方國度的游商。

　　攤主本不指望周圍的小屁孩會有錢買自己的東西，因此十分懶散地躺在地上，閉目養(yǎng)神。

　　聽見靈一的問話聲，他睜開眼看去，只見眼前一個皮膚細膩的可愛女子竟在跟自己搭訕，他立刻來了興致，一挺腰板，迅速從地上坐了起來，并故作深沉地說道：“不止賣玩偶，還賣微笑?！?p>　　靈一微微瞇眼，不想聽他瞎扯，直接問道：“為什么你賣的都是魔物樣貌的玩偶？”

　　攤主微笑說道：“小姐你不知道吧？魔物的玩偶在貴族的手里很是流行，大把的人都搶著要買，這可都是有價無市的搶手貨?！?p>　　靈一對此感到懷疑。她在王宮里也沒少跟貴族打過交道，那些有幾分勢力的大小姐，身上也不曾攜帶過這種樣貌的玩偶。

　　“一個玩偶能有什么稀奇？你不會是個騙子吧？”

　　攤主聽后，伸出一根指頭，搖動著手指說道：“不不不，這魔物玩偶的制作成本可高了。它們都是按照真實魔物的樣子，以一定比例縮小制作而成。每一處毛發(fā)都是按照真實魔物的樣子復刻而成的。這種玩偶可不僅僅是用來觀賞，它還可以用于繪畫上的藝術參考、醫(yī)療教材，甚至冒險者公會的人們都樂于購買，用來研究與這種魔物戰(zhàn)斗的方法。魔物玩偶的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靈一沉默片刻，低頭打量著這些魔物玩偶。

　　正如攤主所說，這些玩偶確實制作的極為精細，無論是材質還是紋理，都做到了真實，靈一甚至能夠從陽光的反射中，看見魔物鱗片上凹凸不平的紋理。她難以想象，要制作如此逼真的玩偶，需要何等高超的技術。

　　她還真有點心動。

　　靈一拿起一個鐮刀沙蟲的玩偶，注視著它說道：“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攤主笑著說道：“怎么可能，我可做不出來這些，我只負責賣掉它們?！?p>　　靈一沉默片刻，慢慢把玩偶放了回去，問道：“你這一個玩偶要賣多少？”

　　“你如果想買，我可以給你的美貌打個折，只需要50銀幣就賣給你?！睌傊饕皇謸沃掳停`一拋出了一個充滿誘惑的眼神。

　　靈一瞇眼看著他，感覺他在忽悠自己。這個玩偶的成本恐怕連10銀幣都不到，她才不會被他那俊美的東方外表所迷惑。

　　“你這個攤子上，恐怕有上百個魔物玩偶吧?！膘`一上下打量著攤位，平靜說道。

　　“哈哈哈，我這里可是有世界上所有魔物種類的玩偶?！睌傊魃斐龃竽粗?，朝著身后的兩個大木箱指了指?！翱刹恢股习賯€，我身后的貨箱里還有更多。”

　　靈一聽后，微微揚起眉毛，“哦？那你整個攤位的貨加起來，恐怕得值個好幾千銀幣了吧？”

　　“帶著這么貴重的貨物，你連一個看貨的保鏢都沒有雇，你就不怕有人夜里會來偷你的貨？”

　　攤主淡然一笑，解釋道：“這些玩偶雖然價值不菲，但是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他們根本不了解這其中的價值，而且如果雇了保鏢，反而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所以我才沒有雇傭保鏢?！?p>　　靈一聽后，冷笑一聲，暗想道：“哼，想騙我？明明是看我沒見過這種玩偶，故意抬高價格來坑我，我才不會上當?！?p>　　雖然靈一作為太陽王國的女皇并不缺錢，但是她討厭被人坑騙的感覺，如果她回頭詢問商會大臣，知道自己被坑慘了，那將會讓她懊惱好幾個月。她絕不希望受到這種侮辱。

　　“10銀幣賣給我如何？”靈一挑眉說道。

　　“10銀幣？哈哈哈......”攤主笑了笑，似乎覺得靈一的報價非常不可理喻，“我要是賣這個價錢，我全家老小都要餓死了?！?p>　　靈一聽后，擺出一副很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轉身要走，“那我就去別的地方看看嘍......”

　　“噢，聰明的小姐，反正我這些玩偶今天肯定賣不完，那我就忍痛再算你便宜點，45銀幣賣給你好了！”攤主忽然改口，想要將對方留住。

　　靈一寒光一閃，感覺殺價的機會來了，這個時候她絕不能在價格上退讓。

　　“那就15銀幣！”

　　“40銀幣！”

　　“20銀幣！”

　　“35銀幣！”

　　“25銀幣！”

　　“30銀幣！”

　　“27.5銀幣！”

　　最終，在激烈的對峙下，兩人報出了相同的價格，達成一致，以27銀幣50銅幣的價格買下一個魔物玩偶。

　　站在攤位周圍的孩子們，好奇地望著二人你來我往，好像看見了一場宮斗好戲，發(fā)出“哇”的贊嘆聲。

　　靈一冷笑一聲，暗想道：“哼哼，砍了將近一半的價格，活該?！?p>　　然而，靈一并不知道，這種魔物玩偶在商會上買會更加的便宜，最多也只需要20銀幣，而玩偶的制作成本因尺寸、材質、制作工藝等因素有些許差別，大約也會停留在5銀幣左右。

　　攤主接過錢，無奈地嘆了口氣，對她說道：“那你想要哪個玩偶，選一個吧。”

　　靈一認真掃視著攤位，尋找著自己比較喜歡的魔物玩偶。

　　突然，她注意到一個毛茸茸的玩偶懸掛在頭頂上方。

　　這是一個妖狐玩偶，全身覆蓋著草綠色的毛發(fā)，肚子微微泛白。它的頭發(fā)呈現(xiàn)雪白色，微卷的發(fā)絲一直延伸到后腰，非常個性。最重要的是，它的狐貍面容與其他魔物相比，一點也不瘆人，反而有些可愛。

　　靈一高舉手臂，將妖狐玩偶取了下來，好奇地凝視著它。

　　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太過刺眼的緣故，她感覺這個玩偶散發(fā)著溫暖的氣息，捏在手中有些熱熱的感覺。

　　它就像真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