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周云把器具、藥材準(zhǔn)備好,煉丹爐柴火提前燒上,正式開始煉藥。
因只有一次機(jī)會,他感覺全身的每個毛孔都在緊縮,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大石頭,揮之不去。為避免弄臟杜止汐的絹布,他又手抄了一張配方攤在了桌上,一邊看一邊仔細(xì)推敲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步驟,以及會發(fā)生什么事,怎么做到萬無一失。
其實(shí)最好的辦法,是他先煉幾天一品中階丹藥試試手,積累經(jīng)驗(yàn),可自從他拿到雪蓮丹的那一刻,就急于向杜止汐證明自己的能力,滿腦子都是煉制雪蓮丹,根本沒心思去煉別的。
他把花籽又查了一遍,而之前他已查了八遍,卻仍不放心,害怕查錯,確認(rèn)是六十三個以后,他把針?biāo)赡竟藓湍惧N拿出來,放入根莖枝葉砸汁。
不知是害怕煉廢,還是從未煉制過一品高階丹藥有些膽怯,總之他十分緊張,以往他砸汁有模有樣,得心應(yīng)手,今日幾次把木錘敲到了外面,還砸住他自己的手背一次。他連忙做吐息,使自己鎮(zhèn)定。
按照以往的速度,不到半個時辰他都能結(jié)束的砸汁環(huán)節(jié),今日居然用了一個多時辰。好在終于進(jìn)入了第二環(huán)節(jié),攪拌。
但他看著配方忽覺:其實(shí)止汐師姐已經(jīng)寫得詳細(xì)的不能再詳細(xì),即使初學(xué)者,只要掌握了基本要領(lǐng),照葫蘆畫瓢,只怕也能煉個差不多,自己何必妄自菲薄?一定行的。
又過四刻鐘,他的緊張感被攪拌環(huán)節(jié),磨得想有也難再有,心思一片澄明。
最關(guān)鍵的環(huán)節(jié)來了,也是衡量一個煉藥師水平高低的環(huán)節(jié),其實(shí)之前的環(huán)節(jié),一般二品以上的煉藥師都讓學(xué)徒干了,誰還親力親為?煉藥師在于一個煉字,煉是什么?就是丹藥入爐后,火候大小強(qiáng)弱的掌握,這完全是隨機(jī)性的,全在于個人的領(lǐng)悟力,感知力,判斷力。
而杜止汐雖標(biāo)明了火候與時間,卻并未標(biāo)明位置,畢竟煉丹爐里面也有許多空間,放在哪,也是個很講究的學(xué)問。
他從溫火與三刻鐘來判斷,火候稍弱,時間稍短,因此位置要靠上層板偏中一些,這個位置最能達(dá)到火候不強(qiáng)、時間不長,還能讓丹藥充分吸收火力的效果。
但他遲遲下不了爐,又想:萬一火候稍弱,時間稍短的原因,是放的離火近,無須火大、時長?又或者故意要火小時短,因此要放遠(yuǎn)點(diǎn)?
啊,頭疼!
思來想去,還是采取了最初的策略,中庸之道。既然分不清該近該遠(yuǎn),我就放中間。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他的手托著裝滿雪蓮汁的木碗伸進(jìn)了爐內(nèi),感覺到火灼時,立即把手收了回來,暗道:我要不要再想想?轉(zhuǎn)念一想:我若連這點(diǎn)事都猶豫不決,將來還能干成什么事?管它吶!反正在別人眼里我是廢物,大不了再讓別人嘲笑我一次罷了。下定決心,終于放進(jìn)了爐內(nèi)。然后更煎熬的來了,那就是掐時間。他雖提前準(zhǔn)備了沙漏,卻擔(dān)心沙漏卡沙子,于是心里開始默默查數(shù)。
一、二、三……
誒,我剛是查到三百七十八了么……完了完了,全亂了,記不清是不是一千三百六十二了……
我是不是查的快了,為啥沙漏還剩那么多……
就這吧,三、二、一,開爐!
爐子剛打開,那汁液的水氣便撲面而來,有股淡淡的清幽香。他用布墊著把滾燙的碗拿出來,待放到桌上后,忙用指頭然后摸了摸耳朵,暗叫:燙死我了。
定睛一看,汁液正呈黏稠蒸騰狀態(tài),立刻把紫葉草漿、潤骨花釀倒入??伤豢磁浞?,居然沒提要不要攪拌,只說了降溫融合,但從融合二字來看,是讓它們自行融合,還是手動融合?
頭疼啊頭疼,若是老師在這,我還能向他討個主意。對了,老師也不知上哪去了,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啊呦!”周云大驚出聲,只見碗里的汁液、草漿、花釀,突然呈現(xiàn)一種模糊狀態(tài),更離奇的是,居然逐漸分開,彼此不相融。他趕忙拿出木筷攪拌,就像打雞蛋茶一樣??上У氖牵F(xiàn)在汁液已經(jīng)有些冷卻,隱有一種互相排斥的征兆。
他心頭猛然一震,難不成我要在這陰溝翻船?
他立即發(fā)了瘋一樣的開始大力攪拌,上百圈后,終于使汁液、草漿、花釀,有了一絲隱隱要相融的苗頭。
他一聲咆哮,胳膊掄的肉眼都快看不清了,卯足力氣把筷子都快攪飛了。
隨著力氣越來越大,融合的趨勢也越來越強(qiáng)。他越戰(zhàn)越勇,全然不顧胳膊的酸痛,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差點(diǎn)腳都用上了,終于把它們?nèi)诤系搅艘黄?,最終呈一種粉白顏色的糊狀,里面摻雜著淺青色的花籽。
他松了口氣,所幸有驚無險,然后按照步驟,滴入了靈獸精血,取出龜板膠,開始包裹。為了避免耽誤入爐時間,他在包裹的同時,思索既然是火熏,那就放高板層,火勢要溫和,位置稍微偏內(nèi),這樣應(yīng)該就不會有差錯。
因杜止汐沒寫明包裹好后何時入爐,他覺得既然沒寫明,肯定是早點(diǎn)比晚點(diǎn)好,裹好后直接放進(jìn)了爐里??蛇@位置他總拿捏不定,一會往左挪挪,一會往右放放,總感覺放哪都達(dá)不到自己的滿意。
可這時屋門吱啦一聲,趙瀾回來了。只是他精神高度集中,難免措手不及,被嚇了一跳,手縮回到了爐外,本想再伸進(jìn)去挪藥,趙瀾卻跑來攬住了他。
趙瀾本一身藥渣子味,這會居然還帶了一身酒氣,別提多難聞,惡心的周云直接想吐。
他從未見過趙瀾醉酒,心下未免十分過意不去,看來今天的事果真刺激到了他。便即拉上爐門,攙著滿嘴胡言亂語,酩酊大醉的趙瀾,去竹床上躺下。
可正要去給趙瀾倒水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了忘開沙漏,一拍腦門,忙跑去打開,卻一眼掃到了配方上的字,體熱可增時,體寒可減時,對時間要求的并不是要十分精確。他不禁“哎呦”一聲,松了口氣。
接下來,煎熬的又來了。周云一邊看著沙漏,一邊聽著趙瀾的酒后瘋言,真是恨不得一頭撞死。他拼命的捂住耳朵,仍擋不住趙瀾的大呼小叫,無非就是些:二十多年還是二品煉藥師怎么了?一把年紀(jì)還是松云觀弟子怎么了?你們都瞧不起我,我還瞧不起你們吶……
好在過了一個時辰,趙瀾鬧夠終于睡去了,只不過鼾聲如雷,周云忽覺還不如他的瘋言瘋語來得好聽。無奈之下,他只好去門外透氣。
青云山地勢極高,黎明也來得極早,也許別處仍是深夜,這里已經(jīng)晨曦初上,寒霜露降。冷風(fēng)一吹,他頓時清爽不少,哈了口氣,活動活動筋骨,又回了屋內(nèi)。
沙漏快見底了,開爐的時間越來越近,周云此時又開始心亂如麻,因?yàn)檎垓v來折騰去,為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若成,至少證明自己還具備成為煉藥師的潛質(zhì);若敗,那以后自己還有何用武之地?
正徘徊輾轉(zhuǎn)之際,忽聽‘咚咚’兩下敲門聲,周云大感奇怪,以往有人來他們這煉藥房,一般的拿手推,過分的拿腳踹,破天荒的頭一遭有人敲門。他心里犯著嘀咕:會是誰呢?走去拉開房門,霎時怔住。
來人的花容月貌帶著一絲疲憊,明亮的桃花眼里居然有了血絲,竟是清香縈體的杜止汐。她起初并不在意,可周云一共和她見過三次,每次都如初見般呆頭呆腦,傻里傻氣,心下默默尋思:別人因他八脈斷裂無法修煉,才嘲笑他是什么“廢物”,莫非他還腦子不好?淡淡道:“你不請我進(jìn)來么?”
周云一愣,忙一步蹦退丈許,做了個“請”的姿勢,喊道:“不知止汐師姐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快請進(jìn)。”
杜止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用不著這么客氣?!弊哌M(jìn)屋內(nèi),卻聽到一陣“呵嘍呵嘍”的聒噪之聲,輕微蹙了蹙眉。
周云看得仔細(xì),走去拿塊破抹布蓋在了趙瀾頭上。
杜止汐道:“你不怕把你老師悶死?”
周云笑道:“沒事,不用管他,他喘不過氣會醒的?!?p> 杜止汐螓首輕轉(zhuǎn),看了屋內(nèi)一圈,藥罐藥瓶全部整整齊齊的擺在藥架上,規(guī)規(guī)整整,可她又怎知周云八百年不收拾,就今天收拾一次,剛好被她看見。但見煉藥爐柴火還在燃燒,便問:“你這會煉的是什么丹藥?”
“啊呦!”周云一聲驚呼,只顧著招呼突如其來的杜止汐,把雪蓮丹忘個一干二凈,他直接用手去拉爐門上的把手,卻被燙的瞬間蹦了起來,居然忘了戴手套。
杜止汐瞧著他那滑稽的倒霉樣,頓覺好笑,忍不住道:“為何我每次見你,你都一驚一乍的?”
周云一邊戴手套一邊道:“我有么?”戴好后拉開爐門,只見板上的丹藥,本似饅頭大小,此時已被爐火蒸的僅如指甲蓋大小,而藥殼上隱約似有花籽,他又驚又喜,莫非成了?拿著鐵鑷子把丹藥夾出,可攪拌時的手臂酸痛尚未褪去,居然沒夾穩(wěn),掉在了臟兮兮的地上,不禁又“啊呦”了一聲。
杜止汐走來道:“這下不會還不承認(rèn)吧?”卻剛說完,瞳孔逐漸收縮,原來她看見掉落在地的丹藥上有密密麻麻的花籽,少說得有四五十粒,已經(jīng)算得上是良品雪蓮丹。而這周云居然真能一次煉成,看來他的確具備成為一名煉藥師的潛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