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遷府南城，一間青瓦白墻的天井院內(nèi)。
樣貌清癯的老樹妖鐘山懶洋洋地躺在院中搖椅上，半瞇著眼，嘴角噙著淡笑。
其身旁，香雪海正拎著籃銀霜炭，恭敬地站著。
稍頃，只見那老樹妖鐘山笑著調(diào)侃道：“你這小貓妖，這都開了春了，還來給我老頭子送銀炭。”
“老實說說，這小半年來你如此殷勤獻寶，可是相中老頭子手里那株千年雪參了？”
香雪海早知這老樹妖活得年歲長，見識不凡，自己的心思多半瞞不過對方。
可她眼看著自家相公武道修為已達瓶頸，近些日正發(fā)愁該如何向老樹妖開口討要雪參。
未想今日相見，這老兒竟直接點破窗戶紙，把自己的小心思給說了出來。
如此一來，反倒弄得她又憂又喜，只得小心翼翼地笑應(yīng)道：“鐘老神眼如炬，雪海的心思，到底是讓您老一樣便給看穿了?！?p> 說著，猶豫了半晌，方繼續(xù)道：
“不瞞鐘老，我家相公近日武道修為已達一元境瓶頸，而今確實急需借您那株雪參入藥來精煉氣血，所以......”
“借？怕是有借無還罷。”鐘山笑著擺手打斷。
頓了片刻后，收起笑意，凝聲問道：“小貓妖，我且問你，你與那姓柳的后生同床共枕數(shù)載，可曾識得他究竟是何樣的人物？”
香雪海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撲閃這一對靈動的雙眸，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鐘山見此搖了搖頭，嘆聲道：“唉，怨不得咱們妖族比不過人族?！?p> “別的且不說，當(dāng)論這心思玲瓏，那區(qū)區(qū)二十來歲的后生柳瓏，便將你這只修行了百年的貓妖給誆騙住了?！?p> “鐘老此言何意？！”
香雪海見鐘山無端挑唆，微微蹙眉，心中生起一絲慍怒。
“我與相公相濡以沫數(shù)載，彼此從未曾紅過臉，也從未見他對人有過半句惡言。”
“您若不愿讓出雪參，大可直言相告，又何必當(dāng)著雪海的面來編排我家相公的不是！”
鐘山聞言冷冷一笑：“呵，好一個不知好歹的小貓妖，老頭子我好意提醒，你反倒不樂意了?！?p> “老頭子我從一顆小樹苗長成參天古木，再厲數(shù)十劫難方化形成人，這期間攏共花去一千二百多年！”
“這千秋百載的，什么樣的事情我沒經(jīng)歷過？什么樣的風(fēng)流人物我沒見過？！”
但見這鐘老兒越說越是不忿，徑直從搖椅上坐直了身子，指著香雪海的鼻子繼續(xù)叱道：
“你這貓妖不識好人心，今日我便明告訴你，那姓柳的后生，他根本不是此界之人！”
“這廝乃是南斗第六，三大兇星之首，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七殺星破界奪魂。”
“貪狼和破軍兩大兇星加起來，也未必敵得過他一人！”
“有道是‘七殺坐命，遇帝必權(quán)’，老頭子我敢打賭，現(xiàn)今這柳瓏身上，至少已背了不下百條的人命。”
“此人不做官則罷，若真讓他當(dāng)了官，將來還不知會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里?！?p> “而今你滿門心思要助其修煉武道，入公門，便是助紂為虐，早晚要受下這份因果大劫，百年道行，一朝喪盡！”
香雪海護夫心切，那容得老樹妖如此編排柳瓏，一時只氣得渾身直顫，翻臉叱道：
“你...你，你這該死的老妖怪，枉我好心送了你這么多銀炭，你卻如此出口傷人！”
“怨不得街坊四鄰都說你這老兒小肚雞腸，不近人情。”
“那株千年雪參你不讓便不讓了，我家相公何時得罪過你，竟惹你來如此污蔑？！”
一邊說著，一邊拎起手中的銀霜炭便往門外走去，“往日送你的那些銀炭，只當(dāng)是我拿著喂了狗，他日若再進你家院子一步，便叫一道雷劫劈下來，劈死我香雪海！”
言罷，忿忿然便踏步出了院門去。
“小心一語成讖吶?！笨粗阊┖ｋx去的背影，鐘山搖頭嘆道，“小貓妖，你也莫怨老夫不明事理，實在是你那位相公命格太過兇悍?！?p> “我若真將雪參給了他，便是與他沾上了因果?！?p> “唉，老頭子我能活到這般歲數(shù)不容易啊，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劫難，而今又豈能因區(qū)區(qū)幾塊銀炭，便折在那兇星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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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香雪海離了南城，心情憤懣地行了半條街。
待漸漸冷靜下來，再細(xì)細(xì)思量老樹妖的一番話后，卻也覺察出了自家相公身上的一些可疑之處來。
別的先不說，只說“香雪?！边@個名字。
這名字是她化形成人后柳瓏幫忙給取的，意為“路盡隱香處，翩然雪海間”。
關(guān)于《香雪?！芬辉?，柳瓏也曾直言相告，說這是清朝一位名叫宋犖的巡撫所作。
可后來香雪海問了幾位活了上千年的老妖，也從未聽他們提起過什么“清朝”。
當(dāng)時，她只道是自家相公謙遜恭和，明明是自己作的詩，卻偏要說是他人所作，便也不去計較多問。
可如今再細(xì)細(xì)一想，卻真覺得有些不對了。
此外，她與柳瓏日常相處，也常常會聽其漫不經(jīng)心地說出一些古古怪怪的話來。
那些話語看似簡單，但若仔細(xì)思量，便可覺出盡多半都是暗合天道的至理名言，有流傳千古、福澤百世之用。
而這樣的話語，當(dāng)為有識之士、名臣大儒遍觀諸史后方能總結(jié)作下的結(jié)論，實在不太可能是一名二十來歲年輕后生能有的見識。
方才，那老樹妖還斷言柳瓏身上竟已背負(fù)了百多條人命。
對于這一點，香雪海是斷斷不會相信的，她日日與柳瓏相處在一起，便連只雞也不曾見他殺過，更何況是殺人？
老樹妖的話語中，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自家相公到底來歷若何，莫非真是七殺坐命？
但見香雪海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心神不寧地往家中走著。
貓妖化形成人之后，本就生得極美。
再加上此刻她心里裝滿了心事，兩彎繡眉似蹙非蹙，遠(yuǎn)遠(yuǎn)看去，便愈發(fā)讓人我見猶憐......
“想不到，這河遷府竟還有如此天仙般的美人兒！”
臨著主街的望江酒樓二層，一名三十來許，身著一襲紫色錦袍的清瘦男子望著街道上的香雪海，撫掌贊嘆道。
末了，只見其朝身后一名扈從淡聲吩咐：“去，仔細(xì)跟著，探一探那是誰家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