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姚夭。父死，母在。

　　因?yàn)橐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情，我出生在那個男人的村莊。我在村莊里度過快樂的九年，然后，父親死了。母親毅然離開村莊，帶著我從此在城市漂泊。

　　母親在城市經(jīng)營一家服裝店，閑下來的時間里會去舞廳跳舞。她跳舞的時候沉醉而瘋狂，與服裝店里倚在門口的嫻靜女子判若兩人。大多數(shù)時候我看見她一個人跳舞，如果有陌生男人和她搭訕并邀請她跳舞，她也是欣然的。

　　我們在城市有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她不常在家，也不留任何暗示，而我已漸漸習(xí)慣一個人煮面，洗衣，寫作業(yè)，睡覺。感覺日子純白而直接。

　　二

　　印象中母親是如此神秘的女子。性情平淡，處事熱烈。這是后來當(dāng)我得知她與我的父親并無婚姻之后對她的重新評價。我難以明白一個女人的愛情，如何抵過九年的守望。我想，九年該是多么長的日子啊，這個女人對于我的父親一定有著最深刻的感情。

　　我一直堅(jiān)定著這個想法，直到母親于一個深夜帶回一位陌生的男人。男人不算高，頭發(fā)濃密，皮膚白凈，看到我的時候眼神有一瞬間的躲閃。我狠狠瞪了一眼那個遠(yuǎn)遠(yuǎn)不及父親帥氣的男人，然后摔門走進(jìn)房間。那個夜晚，門的震顫有多響亮，我的悲傷就有多響亮。

　　三

　　父親是我今生最重要的男人。他有清瘦的面龐，溫暖的笑容和頎長的身材，以及屬于孩童的頑皮與天真。我想世間再沒有比他更完美的男子。所以他走后，我的日子一片空白，仿佛生命只剩下九年的豐盈。

　　父親是出色的木匠，會做雕花的門、鏤空的窗，以及清涼的桌椅和延展的夏日的竹席。村莊是他的店，整個村莊里成年的樹木給他做原材料，他的生意如母親的臉龐那樣朝氣蓬勃。

　　雖然那個時候，村莊里的人們對母親這個外來女人一無所知。因?yàn)槲粗?，進(jìn)而衍生出長久的冷漠。

　　然而我的母親，這個來自城市的女人，似乎毫不介意。她每天起得很早，打掃，洗衣，做飯，縫補(bǔ)，她把屋子和庭院收拾得如她的妝容一樣纖塵不染。

　　當(dāng)母親料理家務(wù)的時候，父親帶著我在田野里正玩得盡興。田野里布著一片荷塘，那是夏秋之交的日子，塘里的荷有的已經(jīng)敗了，有的正開得爛漫。我和父親在這片粉色點(diǎn)綴的綠色海洋里暢快穿行，尋找新鮮的還未脫落的蓮蓬。當(dāng)我和父親渾身濺滿泥，坐在田埂上嚼著鮮嫩的蓮子，我第一次明白，荷盡，并不是什么也沒有留下。

　　四

　　我最好的朋友叫夏甲。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高中以前，我一直過著獨(dú)行的生活。在學(xué)校除了課上老師叫到我而我必須回答他提出的問題，我?guī)缀醪煌瑒e人說話。余下的大把大把時間我都用來與自己交談。我在所有能寫字的紙上寫字，那些文字充滿了對過去的懷念，對現(xiàn)在的絕望以及對未來的無從把握。

　　我應(yīng)該慶幸自己養(yǎng)成了寫字的習(xí)慣，正因?yàn)檫@樣，我才遇見了夏甲。

　　高一的時候，夏甲坐在我前面，有一個課間，她向我借語文課本，當(dāng)書還到我手里的時候，她輕輕對我說了四個字，寫得真好。

　　我知道她看見了。外表柔弱、內(nèi)心堅(jiān)定的水瓶座，一路漂流，一路感受并且成長。我在課本扉頁的空白處寫道。

　　夏甲是第一個說我寫得好的人。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記得那天她說話時清亮而潮濕的眼睛。

　　我們從此好了。并且坐在了一起，直到高中結(jié)束。后來我去了一個邊遠(yuǎn)的小城上大學(xué)，從此與夏甲失去聯(lián)系。

　　五

　　大學(xué)的第一年因?yàn)闆]有夏甲的陪伴，我?guī)缀醣罎?。高中快樂的日子猶如老舊的照片，在每個夜晚被我重復(fù)翻遍，然后回憶。

　　我們一起在學(xué)校的操場吹風(fēng)。

　　我們在她家的大床上一邊吃零食一邊看電視劇。

　　每天早上夏甲會給我買一個芝麻燒餅，香氣在整個校園盤旋不散。

　　我總是嘲笑夏甲的鼻子又小又塌，夏甲則說我笑的時候左邊嘴角露出來的小虎牙很難看，我們互相打擊，毫無惡意，卻又樂此不疲。

　　就是在無比孤獨(dú)和想念夏甲的這一年，我認(rèn)識了離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