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是從一盞白瓷蓮瓣座燭臺里透出來的,夜涼如水,可就是這么冷的寒夜,從水中撈出來兩個人。
見著上了一棟小樓。
這兩人相貌并不出眾,其中一個人甚至說的上是丑陋,后腦勺燙過似的頭皮非常猙獰,好像某種剝了皮的困獸的猙獰,足以讓小孩半夜止啼。
腦袋上頂個蛇皮怪,晚上還到處走,你說嚇不嚇人。
小樓的女主人將兩人迎了進(jìn)去,星光淡淡的照著她的臉,近旁風(fēng)鈴懸于擦亮的門戶上,那臉是清瘦的。
“小姐客人到了?!?p> “忙你的去吧?!?p> 一說一答的功夫,門外青衣家仆哈,著熱氣已退出閣樓。
“請君入甕”,三人各自落座,三個妙曼少女,頓時從屏風(fēng)后漫步而出,上好杯中熱茶,福禮告退。
“兩位伯伯,請!這可是專門為了招待兩位伯伯,從鹿泉買過來的極品毛尖,煮的水也是從湘湖運(yùn)過來的?!?p> 主座上端坐的裴月抬手示意。
“不用了,該談?wù)劷酉聛淼氖虑?。?p> 老者,就是那個很丑的人,并不領(lǐng)情,冷冷出言道。
“裴月,地契我已經(jīng)看完了,沒有什么問題,什么時候把裴家那一頁銅紋經(jīng),一并交到我們手上。”
只可惜他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四伯,再還沒報(bào)仇雪恨之前,銅紋經(jīng)先暫時保存在我這里?!?p> “你,你這是沒把主家放在眼里?”
只聽屋里一聲怒喝,蛇皮怪老者面目猙獰,他旁邊變幻臉色的中年文士,及時拉住了他。
“裴月不敢,您貴位主家叔伯,還請不要和晚輩計(jì)較,以及多多體諒裴月喪父喪母切膚之痛?!?p> 裴月?lián)u了搖頭,婉拒,雖委屈求全,但語氣平平穩(wěn)穩(wěn),似乎無論對什么事都不會著急。
“好,裴月,明日子時靜候佳音?!?p> 中年文士頓住腳步,雙目凝注她掌中祛銅水。一念閃過,這是要?dú)Я算~紋經(jīng)?拉了拉老者,沉聲道。
“六伯若已答應(yīng),就請快些出手吧。”
兩人對望一眼,不再說話。
又是一聲告辭,老者憤恨向裴月瞧了一眼,大家不歡而散。
偌大的廳堂,霎時冷冷清清。
處理完這邊的事,裴月喚來了蕓娘。
過了一會兒,蕓娘剛一腳踏入大廳,便喚醒了支著頭淺睡的裴月。
“過來坐下說?!?p> “姑爺今天沒惹事吧?!?p> 裴月睡眼惺忪,強(qiáng)行打著精神。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了。
“沒有,姑爺和往常一樣,吃完飯溜達(dá)一圈,然后我就叫姑爺回房了。只不過路上的時候,姑爺多問了我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裴月揉了揉太陽穴,緩緩道:
“回去休息吧,我知道了?!?p> “知道了小姐,小姐也要早點(diǎn)休息,明天會很忙呢!”蕓娘小心思活躍,盈盈站起,嬉笑著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這丫頭。”
裴月一眼掃過,便已瞧出她的心意。
要是放到外面,上當(dāng)也不知會上過多少,賣了恐怕還給別人數(shù)錢。
蕓娘蹦蹦跳跳,心里想道,小姐可是個聰明人,比我聰明一百倍。姑爺這次真的要好好感謝我了。
邊想邊吃吃的笑。
路過西廂客房,忽然聽見房中異響,呆了半晌,考慮考慮偷不偷聽,但腳步卻已不由自主向前移動。
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不是壞了小姐的名聲嘛,一咬牙,蕓娘突又縮回腳。
西廂客房當(dāng)中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顧盼之間,滿屋子都是清新脫俗,甚至說得上應(yīng)有盡有。
只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像噬人的猛虎。
“豈有此理,我主家怎會怕了他區(qū)區(qū)一脈旁支,這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嘛”。
老者滿肚子冤氣,突然一拍桌,只見雙掌背上青筋暴露。
“四哥你若做出這等強(qiáng)取豪奪之事,豈非令天下英雄恥笑。”
“再說了,威風(fēng)又不是對著自己人耍的,我說句不中聽的,你這不叫逞威風(fēng)叫逞能,匹夫之勇罷了?!?p> 中年文士倚窗而坐,一個黃衫的女人,正從他的窗外走過。他摘下銀狐皮帽,隨后把目光轉(zhuǎn)向老者。
“裴老六,那就這樣算了?和她一個婦道人家講道理?”
“你這說的什么話,本身這就是一場交易。講究拿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便是一諾千金?!?p> “呸,我看你是色性不改,裴月乖乖上交,那是她的本分,給主家給嫡脈,然后尋求庇護(hù),才是對的?!?p> 老者仍不服的接口道。
“她拿捏著咱七寸呢,也不知道她給老太爺灌得什么迷魂湯,有點(diǎn)鬼迷心竅,非得要咱兩兄弟跑一趟,最近也沒聽說老太爺好這一口啊?!?p> 話猶未了,中年文士率先想到了,裴月像木板一樣的身材,硬邦邦的還不如剛才外面那個丫鬟,深感平平無奇。
“睡吧,睡吧,要我說,你就不該答應(yīng)她,直接當(dāng)場把她拿下,也配討價還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誰?!崩险吒橇R不絕口。
積雪靜靜的白,又開始蓋著悄悄的黑。
所有的動靜也都在倚窗人的眼底。他像一棵年輕的樹立在無風(fēng)的夜里,若有所思,靜默無聲。
狄尋今夜無眠夜,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喃喃道:
“驅(qū)虎吞狼??!又何嘗不是與虎謀皮?!?p> 咚咚,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他側(cè)過身,裴月便已推門而入。
雪打濕了她的長長的頭發(fā)。
“還是住我這里嘛,”
狄尋揉了揉,已被凍得發(fā)紅的臉,于是緩緩問道。
“嗯,我想父親了?!?p> “那你收拾收拾到床上睡吧,老樣子,我在這兒坐著陪你?!?p> “謝謝你。”裴月長長嘆了口氣,她知道狄尋大概的身體狀況。
可是男人有時候能夠成為女人的依靠,無論他是誰,年齡幾許,身在何方。
而這個世上多得是許許多多,普通的事,普通的物,普通的人。
裴月就很普通。
她屬于那種耐看型并不驚艷,溫雅秀美很適合形容她,淡淡的眼波流轉(zhuǎn),似乎就要滴出水來,美好的東西非常容易粉碎,所以她必須非常的堅(jiān)強(qiáng)。
就像美人如花,花卻似夢。
她很快的脫下外面曳地的衫裙,里面只穿了件很單薄的衣服,體態(tài)輕盈,二十歲女人都像天上的月亮,輕盈的容不下輕云,接著,花已盡放。
她沒有戴什么別的首飾,解下胸口緊縛的白綾,彈了一下依舊飽滿如初,每一寸都重新屬于女人。
昏黃窗紙上滴落的剪影閃動,生生像是秋風(fēng)中的落葉。
狄尋閉目端坐行君子之事,云淡風(fēng)輕,好像對什么事都沒有興趣,突然柔聲道,“委屈你了!”
裴月突然轉(zhuǎn)身脫口道:“沒有!”
丹青色高大屏風(fēng)砰聲撞到在地。
院內(nèi)杜鵑花鮮紅,他們互相凝視著,這一刻狄尋突然分不清真真假假。
呀一聲,裴月恍然跳到床上躺好,霞飛雙頰,良久良久,羞態(tài)褪去方才平復(fù)心境,目光一抬,輕輕說道。
“明天有空嗎?”
“人言微輕”,僅指在物理重量上,果然,整體都呈現(xiàn)不同的輕度。
他垂下眼簾,忽錯開裴月的目光。
算不上愛,也談不上喜歡,甚至兩人相處之間,都沒有幾分炙熱的感情,只是此刻,在狄尋心中像流星劃過天空,從此云彩有了更真實(shí)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