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出發(fā)

　　五天之后，顧展鵬背著大包小包，揮別爹娘、兄弟鄉(xiāng)親，帶著妻女，坐上了去縣城的汽車。

　　此時作為躍省最靠西的邊緣小縣中的偏遠山城，根本沒有直達車到達省內(nèi)的中心城市，只能去縣城里面換乘。

　　顧展鵬摸著貼身保存的一萬多塊錢，心中更是感慨萬分，都是我的好家人啊。

　　昨天晚上，大家聚集在顧展豪家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飯后幾兄弟的代表顧展豪，從房內(nèi)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厚厚的一疊百元大鈔就放到了顧展鵬的手里。

　　里面是四兄弟這幾天想盡辦法給湊的肆仟塊錢，雖然不說傾盡家財，但是也是把家里能動用的余錢都給取出來了。

　　顧展煥更是把自己養(yǎng)的那幾十只雞，急忙賣了，因為賣得急，還讓人給壓了價，這些還是大哥說的，他自己只翹著二郎腿毫不介意地坐在一旁抽煙，一貫的嘚瑟討嫌。

　　連他那莫名其妙對自己橫眉豎眼了好多天的老娘，也把他悄悄地叫到自己的房間，抹著眼淚從懷里掏出了七百塊錢，塞進了他懷里。

　　多余的字是一個也不說，只是握著枯瘦的手狠狠地錘了他兩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惹老娘不快了。

　　幸好今早出門的時候，和她說話，她總算是應了，不然還真的放不下心離開。

　　林月季懷里也揣了一千多塊錢，是昨晚幾個妯娌悄咪咪地一人塞幾百塊湊的，讓她這個嘴笨的一時都不知道說什么樣，只眼眶紅紅地，一整晚都坐立不安。

　　這錢她本來不想揣的，但是閨女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而且大城市人多，萬一走散了，也有個錢坐車。

　　顧展鵬覺得有道理，就讓她自己收著。

　　連顧盼兩個嫂子給顧盼的兩百塊錢，他也沒收，讓閨女自己仔細揣著。

　　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了，人總是要變通，既然要去做生意，就要放開手腳，不僅自己需要鍛煉，妻子女兒也需要鍛煉。

　　對比一直悄悄摸自己褲兜林月季，顧盼倒顯得高興許多。

　　明明坐著顛簸無比的中巴班車，身邊是擁擠的人群，她的腳下放著一個巨大的包裹，堪堪只有一個放腳的位置，一分都無法移動，背后還放著一個背包，凳子只能坐一半。

　　車廂里混雜著菜肉包、咸菜、臘肉以及汗水的奇怪氣味，連那車窗外飄進來的氣息，都是夾著牛糞的青草氣息。

　　還有耳邊自己老媽那如同殺豬一般的嘔吐聲。

　　她伸手給暈車的老媽順了順背，問道：“要不要吃片陳皮？”

　　林月季埋頭在塑料袋里，有氣無力地搖搖手。

　　別和我說話，我一張嘴就想吐。

　　這樣的旅途，實在算不上舒適，但是顧盼卻覺得，從敞開的車窗里吹進來的炎熱夏風，都是溫柔的。

　　她面上看不出來，其實心潮澎湃，叫囂著大干一場。

　　而心情又是復雜的，不同于上輩子她每次離開故土的松一口氣，這次她除了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也對這個別離許久，卻不得不離開的家鄉(xiāng)產(chǎn)生了無比的依戀。

　　她不舍得外婆，不舍得伯伯伯娘，就連自己上輩子最煩的奶奶，似乎都變得可愛了許多。

　　頭一次，她還未離開，就已經(jīng)對這個地方產(chǎn)生了重逢的期望。

　　下一次回來，她也要學著這里的親人們對自己家人一般，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對這片充滿鄉(xiāng)情的土地給予饋贈。

　　再見了，我的家鄉(xiāng)，再見了，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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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月季覺得自己的膽汁都要吐干凈的時候，班車終于到達縣城的汽車站了。

　　林月季顧不得行禮，第一個奔下車，找了一條電線桿靠著干嘔，拼命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終于活過來了。

　　但是整個人還是頭重腳輕暈乎乎的，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顧盼給林月季收拾了東西，背上背著背包，手上拖著林月季的包裹，跑到她身后給她遞紙巾，順后背。

　　“細細，你說去東風市還要坐多久車來著？”

　　林月季感覺自己撐不住了，也許還未到地方，她就要死在這路上。

　　早知道要受這苦，她可能還真的沒有這么毅然決然地跟著出來。

　　不過如今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退回去和向前走一樣痛苦，林月季還真的有點進退維谷。

　　顧盼拍著她娘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們接下來坐船，不用坐車了?！?p>　　林月季這才松了一口氣，撿回一條小命。

　　只是當她躺在狹窄的床位上，被那搖搖晃晃的感覺弄得既吐不出來，又不得舒坦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看一眼外面黑黝黝的江面，林月季眼淚又悄悄地流了出來。

　　前途渺茫啊，就如同這黑漆的江面，不見一絲光亮。

　　別看她和鄉(xiāng)親們說得硬氣，一副她跟著自家男人去干一番大事業(yè)的豪邁，其實內(nèi)心是真的沒底。

　　這種沒底是一個從來沒出過遠門，沒有見識的農(nóng)村婦女對未知的驚恐；也是一個家里的房子已經(jīng)被燒了，沒有退路的人的絕望。

　　她感覺自己的心境就如這在江上飄蕩的船一般，蕩啊蕩啊，落不到實處。

　　顧盼爬上床，把手里的打好的白粥小心地放在窗沿，輕拍林月季：“媽，起來喝粥?！?p>　　他們到了縣城，還去看了彩霞，知道李春花暫時沒什么大礙，總算心里踏實一些。

　　舍出房子救回一條人命，不虧。

　　不過這些自然沒有和顧建業(yè)說，只說他們一家要外出務工，讓顧建業(yè)多保重云云。

　　下午六點多上的船，一家人的午飯吃得晚，到了飯點卻不餓，如今已經(jīng)九點了，船上有夜宵供應，顧展鵬這才和顧盼去餐廳那里吃了一點。

　　父女倆不過吃了一點白粥和包點，已經(jīng)要五塊錢了，顧展鵬好是心痛了一陣。

　　買豬肉的話能買三斤多了，全家人都吃不完。

　　不過所謂窮家富路，在路上不能節(jié)省，回頭努力賺回來就是了。

　　林月季借著坐起來的動作，抹了一把眼淚，吸著氣問：“你吃了嗎？”

　　顧盼看老娘眼眶發(fā)紅，知道她肯定又是多想了。

　　“媽，你是不是不舒服，胃里空蕩蕩，也會暈車暈船，你趕緊把粥喝了，睡醒就到了。”

　　看著女兒比平日懂事了許多，林月季心中感嘆，人說經(jīng)一事長一智，女兒這一天看下來，居然真的穩(wěn)重了許多，不僅心中有章程，帶著他們夫妻坐車坐船，還能騰出手來照顧自己。

　　反觀自己，一個當娘的，居然還比不過一個小娃娃。

　　無奈地笑了笑自己，接過顧盼遞過來的粥，慢慢地喝著。

　　顧盼趁機靠在媽媽的肩上，暢想道：“媽，去到城里，你就要辛苦了。”

　　林月季喝一口粥，問道：“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會?！?p>　　“怎么能這樣說？你可以包粽子、做包子、磨豆?jié){、腌酸菜酸豆角，不要小看這些手藝，我們發(fā)家致富就靠這些呢?！?p>　　林月季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歪著頭看自家閨女，這些農(nóng)家人的基本技能，居然還能發(fā)家致富，女兒不是哄自己開心吧。

　　顧盼掰著指頭道：“真的，城里的人都忙著上班，哪里有時間做這些啊，我們用料精細點，服務周到點，包裝一番，這些手藝就能換錢。我們賺的就是技術服務?！?p>　　林月季看著顧盼亮晶晶的表情，不知不覺也被感染了，沉重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

　　“好，我都聽你的，到時候你就指導我的工作?！?p>　　“這可是您說的，到時候如果我提出意見，還望您多多包涵啊。”

　　母女笑成一團，把這江上的蕭瑟氣息都驅(qū)散了，顧展鵬站在甲板上，透過窗口看到林月季恢復了精神，默默地點了點頭。

　　細細果然長大了。

　　第二天早上，林月季是讓女兒搖醒的，還沒洗漱，就讓女兒拉著走到甲板上了。

　　指著不遠處的群樓，問道：“媽媽，你看，我們就要在這里開展新的生活?！?p>　　林月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棟棟高樓聳立，隨著船慢慢靠近，似乎比家鄉(xiāng)里的大山還要高聳入云。

　　太陽出來了，整個城市被籠罩在金黃的柔光中，岸上依稀傳來各種的叫賣聲呼喚聲，不過早上五點多，這座城市已經(jīng)開始展現(xiàn)她的活力。

　　昨晚籠罩在心痛的荒涼蕭瑟，這一刻全部變成了希望與活力。

　　隨著女兒說的話，她心中也忍不住升起無限的希期。

　　這就是我們要開展新生活的地方嗎？

　　林月季突然覺得對未來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