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泡泡糖
期末的時間過得飛快,尤其是當你立志要考個好成績,覺得時間怎么都不夠用的時候。
明明記得下周才開始考試,但是一晃眼,成績就快要出來了。
本以為考試之后會輕松一點,結果柏笙麾已經(jīng)拿出了下個學期的新書,美其名曰是預習。
顧盼忿忿地咬著筆蓋,男人就是不能慣。
“柏笙麾,春節(jié)的時候,你也是一個人在家嗎?”
自從考完試之后,顧盼就再也靜不下心來學習,柏笙麾正頭痛你這個樣子,假期回去指望你學習是難上加難了。
聽到這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應該是?!?p> 他真的舅舅倒是還在國內(nèi)。
不過每次去,除了和他聊國外的事情,就沒什么共同話題了。
而美國,又偏偏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一個地方。
那是他母親向往的地方,不是他。
久而久之,和他親舅舅就越發(fā)沒共同話題了。
父親今年會不會回來過年,現(xiàn)在還沒有接到消息。
應該說,中秋節(jié)之后,他們就沒有通過電話。
就算有時候放學回來看到那未接來電,他也沒了回撥過去的興致。
只有一次,他在洗澡的時候,聽到電話響,匆匆擦干身體,套上睡衣跑出去。
結果那電話只響了四下就停了。
大概又有會議了吧。
那天之后,柏笙麾就把電話線給拔了。
直到有天顧盼披著披風出來喊他吃飯,抱怨了一句:“我給你打電話,響那么久你都沒聽到嗎?大冷天出來要冷死個人啊?!?p> 他才把電話線給重新插進去。
只不過電話就再也沒響過。
他好像是一個被父母賜予了生命,卻又不受歡迎的人一樣。
阻礙了他們各自前進的腳步。
以前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他還感覺過長輩的關愛,家庭的溫暖。
自從倆老走了,除了這棟充滿回憶的老房子,他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顧盼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問題,居然就引得柏笙麾的神情突然沉重了這么多。
比看到自己不做習題和年晉聊明星八卦還要凝重。
如果有彈幕,顧盼都想給他配上“人間不值得”這樣的評論。
想到這幾個月來,從來沒聽說過他提起父母、家人這樣的話題。
哦,有的,兩次。
第一次,就是初初去家里吃飯的時候,林月季壓抑不住八卦的內(nèi)心,問了一次。
“你父母怎么不在家?家里只留你一個人嗎?”
林月季夠小心翼翼了,生怕一不小心問出了人家的痛處。
柏笙麾只淡淡地說他們工作忙,就不愿多說。
后來根據(jù)鄰居、居委的只言片字,也拼湊出柏笙麾自小跟爺爺一起長大,爺爺是第二鐵路離休工程師,年輕的時候因為受到過迫害,身體不好。
去世的時候,柏笙麾不過十二三歲。
父母是一早已經(jīng)離異了,這么半大個孩子,也沒人管。
從幾年前就開始自己一個人生活。
林月季聽了唏噓不已,這么沒責任心的父母嗎?
對他的母愛又泛濫了許多。
好一段時間,顧展鵬如果說到“爺爺”、“奶奶”、“祖先”之類的敏感詞,都會被林月季在桌下踢腳。
搞得顧展鵬都跟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很是讓顧盼都跟著尷尬得不行。
人家本來可能沒事,你這是強行勾起人家的悲慘回憶。
第二次,就是那天在涵洞旁邊,顧盼知道了柏笙麾母親在國外,父親在研究院,兩個人都因為不同的工作同樣的借口,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給忽略了。
上一輩子,她自己獨自一個人過春節(jié),覺得沒什么。
如今想到柏笙麾將要自己一個人在這棟空蕩蕩的老房子里,獨自過完整個春節(jié),突然覺得有點替他難受。
他不過十五歲。
這一輩子不算,上輩子十五歲的時候,她在做什么?
她第一次離開家庭,在東風市讀書。
一上學就交了男朋友,天天吃喝玩樂,日子過得可瀟灑了。
任是如此,春節(jié)的時候,因為船票買晚了,全宿舍最后一個離開,獨自一人在宿舍多睡了一晚上。
就已經(jīng)脆弱得不行,捂著被窩流淚。
打電話給男朋友發(fā)脾氣,讓他整夜整夜陪自己聊電話。
這些都是不堪回首的作精青春啊。
顧盼心中一感嘆,直接拍腦袋:“柏笙麾,不如跟我們一起回家過年吧?!?p> 這話說出去,就后悔了。
剛剛才說了要劃清界限,不能誤導未成年人錯誤的思想認知,怎么又來了。
我一定是被老母親的泛濫母愛給感染了。
但是話已經(jīng)說出去,想要收回來就有點困難。
男生的眼中有一段無法忽略的神采,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和。
和剛剛那陰惻惻的少年完全不同。
顧盼心頭一熱,算了,橫豎白小布也阿福也要跟著回去過年,也就不差柏笙麾一人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吧。
柏笙麾不自覺地微微側了頭,眼睛盯著顧盼,不想錯過她臉上表情的每一幀變動。
只見她臉上閃過懊惱、糾結和退縮。
連帶著,柏笙麾的心跳也跟著起伏。
其實他真的不覺得自己是害怕孤獨的人。
爺爺常和他說,先賢都是能經(jīng)受孤獨,享受孤獨的人。
生而為人,修行一輩子,首先要學會和自己獨處。
柏笙麾一直都是這樣要求自己的。
尤其是爺爺奶奶走了,他學會一個人生活,一個人休息,一個人決定自己的一切。
顧盼一家人的突然出現(xiàn),本以為只是多了一個解決口腹之欲的地方,沒想到他們直接用毫不講理的方式入侵到自己的生活里。
林月季悄悄地給他整理房子,開始的時候,都是趁著他在家的時候,她跟著過來,打掃完之后就離開。
到后來,大大咧咧地直接問他拿了鑰匙去配了一套,總是趁著他上學的時候就會過來整理。
那再也不會鋪灰的角落,那再也不會空著的熱水壺,還有隨處可見的水果和零食。
他從不適到接受,只用了不到三個回合,果然是由儉入奢易。
顧展鵬把他當真正的家庭成員看待,小到這個菜會不會放咸了,大到我準備在東風市里開店,你覺得設置在新風區(qū)這樣的家庭創(chuàng)業(yè)問題,生怕他會產(chǎn)生自己是個外人這樣的感覺。
當然,他也問白小布,甚至有時候還偷偷地問阿福。
他就親眼見過他寫了兩張紙條,放在阿福面前,問道:“阿福,你說明天我們做剁椒魚頭還是酸菜魚,你用腳選一下?!?p> 但是柏笙麾覺得,如果自己真有個舅舅,是顧展鵬這樣的,大概自己會很樂意去他家吃飯。
如果說林月季和顧展鵬對他生活的入侵,更多是付出型的關愛,帶著成年人對未成年特有的關心和優(yōu)待,甚至是作為“長期客戶”的附加服務,他甚至能悄悄地多給點伙食費來達到自己的心理平衡。
那顧盼對他生活的入侵,才是全方位,毫不講理的。
從最早開始,就已經(jīng)能頤指氣使地讓自己干這個干那個,到后來,已經(jīng)直接把一些她自己的任務直接壓到了他身上。
比如給小白講故事,比如給阿福洗澡,帶阿福去散步……
還美其名曰說年輕人學習是要緊,但是動手能力也不能忽視,我是代表未來的社會提前給你磨煉呢,不用謝了。
開始的時候,他覺得這種態(tài)度讓他很輕松,不會因為他家庭的原因用憐憫的目光看他;也不會因為他其他的一些條件高看他。
從小到大都被周圍的人與眾不同對待的柏笙麾,頭一次感覺到了平視的可貴。
難怪白小布從一開始就很喜歡他這個兇巴巴的姐姐。
他也喜歡。
嗯,太輕易的就喜歡了。
而且她不喜歡自己,他還舍不得放棄。
真的不喜歡嗎?
他盯著顧盼,明明這不代表什么,但是卻偏執(zhí)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顧盼對上柏笙麾的目光,耳朵悄悄地紅了。
干嘛那么熱烈地看著我,不就是去過個年嘛,阿福我都帶了,難道不帶你嗎。
“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顧盼覺得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過還是認真地開口邀請:“柏笙麾同學,我誠意邀請你去我老家過年。雖然沒有淋浴花灑,沒有電視機,但是我們有大碗肉,有自家養(yǎng)的老香的雞鴨。還有一群同齡的兄弟姐妹,我們可以一起燒土窯烤雞烤地瓜,還能一起玩沖大仗。”
“考慮一下吧。”
柏笙麾只覺得自己內(nèi)心突然被填滿,被一種溫熱的泡泡狀的感覺,把他整個人都填得滿滿的。
原來,顧盼真心哄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的感覺。
他突然就有點羨慕小白了,難怪那家伙總是軟乎乎地對著顧盼撒嬌。
感覺太好,他想再要多一點。
“算了,太冒昧了吧?!?p> 本來是想裝一下大尾巴狼,讓顧盼再哄哄他,不經(jīng)意瞄到顧盼悄悄松了一口氣的神情。
又陰惻惻地補充了一句:“也許我真去了,某些人就不開心了?!?p> 剛剛還好好的,怎么負面情緒又來了。
顧盼頭痛。
少年人真不好打交道。
不過她也是少年人的身體,柏笙麾這話明顯說她口不對心,她反骨一起,偏要證明自己是真心的。
走過去對著柏笙麾道:“誰會不高興?怎么會不高興,我們農(nóng)村人最講究熱鬧,只要你不嫌棄,我們?nèi)覛g迎你?!?p> 他坐著,自己站著,顧盼明明是居高臨下的角度,卻帶了討好的語氣。
就像她平常做的杯子蛋糕上面的白色奶油一般軟乎。
盯著她眼睛看了很久,柏笙麾輕聲問:“真的?”
顧盼連忙點頭:“真的?!?p> 剛剛因為顧盼一個表情消下去的泡泡又咕嚕咕嚕地漲起來了。
真沒出息。